山林間傳來幾聲刺耳的鴉鳴,孫權一手撐住膝蓋,身體微躬,與孫紹四目平視。
“後將軍這是在為太子,為那個姓徐的罪婦,問朕的話?”
炎色衣擺向後一挪,孫紹躬身,伏地。
“臣不敢。”
雪地冰寒,孫權的聲音宛若孫紹掌間積雪,雖輕,卻冷得徹骨。
“你是不是懷疑,徐氏嫁禍二夫人,是有人蓄意謀劃,故意引她犯錯?入京以來,你一直按言不發。太子與你兄弟連心,你的疑問,想必也是他的疑問吧?”
孫紹伏在地上,小心說:“陪都宮務繁忙,太子事事親為,本就多慮多思。這段時間為了長夫人的事,更是食不下咽,寢不安席。臣身為從兄,實在看不得他這樣憔悴下去。”
孫權直起身來,墨色深眸與暗沉夜色融為一體。
“你關心從弟,這份手足情意,難能可貴。”
“只是徐氏罪婦,善妒已久。為了謀奪中宮,不惜用一個卑賤的宮女,陷害二夫人。用心之毒,著實令朕惡心。徐氏一族,樹大根深,他們的族女,不單單是朕的夫人,更牽連到東吳社稷,朕的朝綱。朕已處死沈佩,徐氏,朕也不會放過。這件事,朕已經有了決斷。你再聒噪,只會讓人以為,你與徐氏有私,包庇縱容罪婦。”
孫紹仍欲再說,卻被孫權喝止,孫權睨視於他,目中帶了極難見底的深意。
“朕念你對二夫人,太子有孝悌之情,就當沒聽過你今日說的這些話。你心中苦悶,朕便送你一語。二夫人年歲大了,膝下無子,一向待你恩重。這份恩情,她既給了你,你便好好收著。不要因為一點私情,輕信旁人,白白辜負了她對你的一番良苦用心。”
孫紹怔了一下,似從孫權話中揣摩出了什麼,未再多話。
叔侄二人,一坐一跪,驀然陷入沉默。
半晌,孫權開口。
“朕還有一事,不方便託付旁人。需要你,替朕徹查。”
他躬下身子,直視孫紹星眸。
“有人告訴朕,徐氏為遷都所籌稅目,來路不明,似比往年多出不少。明日回城,你去吳縣一趟,仔細查查。一個人去,查明白後,速回京城。此事事關重大,不可讓第三人知曉。”
頓了頓,沉聲說:“包括太子。”
天邊迷雲散開,天幕由暗轉亮,現出點點星辰。
星辰似海,一如孫紹明亮的星目,熠熠生輝,印入孫權漆黑的眼畔。
“朕告天稱帝,雖然立了儲君,後位卻一直空缺。後宮無主,才會惹得朝野非議,朋黨橫行。樊山國宴,朕雖責罵了太子,但事後二夫人多番勸告,所謂尊卑嫡庶,雖是繁文縟節,畢竟關乎禮法。朕已決定,立二夫人為後,讓她收養太子。你若懂事,以後便把心思放在孝敬中宮,輔佐太子上面。不相幹的人,不相幹的事,少打聽,也少沾染。”
“禍從口出,言多必失。這個道理,太子明白。後將軍也應該明白。”
夜深了,孫權喚孫紹同榻臥眠,頂層暖閣燈火已熄,孫紹替孫權除去衣履,和衣躺在他的身側。
“這麼多年,你和衣而睡的習慣,沒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