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佟歸鶴正倚在窗前發呆,聽到聲響去開門。
“七爺無事不登三寶殿,這麼晚,不知找佟某有何貴幹?”察覺到奚子瑜不善的目光,佟歸鶴的語氣也是不善的。
“找你,自然是有要事。”奚子瑜回答。
容津岸與奚子瑜是在國子監入學時便一見如故,成為摯友。
容津岸出身寒門,奚子瑜則是宰輔之後,家中更是百年望族。
而相比於容津岸的清冷矜貴,奚子瑜本人則完全不同。
他的面板不夠白,但五官是挑不出錯的英俊,卻英俊得頗為直白甚至裸.露。他的氣質溫潤又圓滑,一雙難得的桃花眼炯然有神,無論是在看誰,都是那樣深情似海的目光,無論男女,很難不讓人心旌搖曳。
當年他與容津岸同屆國子監、同屆科舉,在殿試中得了二甲,被賜進士出身,也順利透過朝考入翰林院做庶吉士,後任編修,前途無量,但同年底便辭去官職,告別待了三年的京城,回到家鄉東流,繼承家業。
幾年的商海沉浮,奚子瑜身上最後那點從象牙塔裡帶出來的書生意氣早已消逝殆盡,除了更添圓滑世故之外,又更外添了一層難以捉摸的陰鷙。
深情與陰鷙,竟同時在一個人的身上出現,此人又年長過自己堪堪七歲,佟歸鶴此時覺得,單獨面對他的壓力,竟也不輸面對容津岸時。
“七爺但說無妨。”於是佟歸鶴收攏心神,專注應對。
“我來,最要緊的是為了容安的事。佟公子對他有救命之恩,奚某身為容安的契父,光是口頭感謝,不足以表達誠意。”奚子瑜一雙桃花眼,眼角浮著笑,卻是森然,
“這次佟公子在秋闈中無故遭難,聽聞你的椿萱為救佟公子舍了不少家財,恰好奚某也是個生意人,略有幾分薄産,若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佟公子盡管開口。”
“契父”這個詞頗為刺耳,但佟歸鶴此時不想與他糾結這個。
晚飯,他藉故並未與奚子瑜和葉琛一起用。想來,在那個時候,葉琛便向奚子瑜詳細說了自己離開東流後的一路驚險,也告訴他自己最早是搭了佟歸鶴父母的車。
不過,以葉琛之機敏,有些事他應當沒有提。
佟歸鶴不一樣,他偏要提:
“奚家乃東流百年望族,根深蒂固,家大業大,在哪一行不是頂頂?佟家只是靠著幾個小生意餬口罷了,哪裡攀得上奚家的高枝?家父家母唯有佟某一子,佟某有難,他們捨得家財為佟某奔走疏通,雖然魯鈍,但愚公移山、卻有實效,否則,聽信德高望重之輩的空口許諾,到最後就只能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這番暗諷並不是對自己,而是直指奚家,奚子瑜猜到佟歸鶴是在說自己的伯父、奚家家主之事,臉色變了變,仍是皮笑肉不笑的輕浮英俊,正要為自己的伯父辯駁幾句,又聽佟歸鶴說:
“這次秋闈舞弊案,佟某能安然無恙,主要是靠葉先生不畏強權為佟某爭取,容安是葉先生的親子,佟某以德報德,並不需要奚家的七爺來回報。”
又是把奚子瑜和葉琛的距離拉開。
聽到對面提了葉采薇,奚子瑜的眼皮一跳,勉強維持著笑意:“既然說到佟公子的老師采薇,佟公子不請奚某進去坐坐?”
“采薇”兩個字分明在故意刺傷佟歸鶴,他更不會有半點讓開的意思:“更深露重,七爺若是沒有旁的話,不如盡早就寢吧。”
他們所在的客棧頂樓,也只有這兩間上房裡住了人,就連奚子瑜的心腹僕從都在樓下,不怕這兩人的對話被無關之人聽了去。
“奚某外出一季,原本應當再逗留兩個月,”奚子瑜默了默,再次開口時,聲音已經徹底陰沉冷厲了下來,“佟公子可知奚某為何突然返回東流?”
佟歸鶴迎著他撕去偽裝的目光,等待他的回答。
“容安為了采薇私自離開東流,家裡並不知情,為了找他鬧得人仰馬翻,訊息傳到我耳邊,我匆匆趕回來,”奚子瑜的目光愈發陰冷,仿似冬日南方的濕雨,
“佟公子,你明知采薇就在應天城中,不讓容安就近與采薇母子團聚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帶他在外遊蕩漂泊,而不是立刻動身返回東流?你是他何人,可以做他的主?若是容安出了什麼意外,你拿什麼向采薇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