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不假!你祖父劍法大成之後,雖說老夫我再無緣與其一戰,但即使那些年他隱遁山林,卻還是有些許傳說留了下來,其中最令人嘖嘖稱奇的,無疑是他上蜀山請戰一位劍道宗師的事蹟。”
說到此處,裴玉盛特意停下來瞅了一眼一旁的趙青遙,卻只見那個綽約若仙人的男子只是稍挑一下白眉便再無什麼神色,不由感嘆道:
“……不愧是仙門蜀山,堂堂武林盟主約戰之事竟也似是未曾放心上……當年你祖父上蜀山問劍,與那位宗師彼此都各出了一劍,結果雖是你祖父輕傷敗北,但江湖上傳言,那宗師對祖父那一劍的評價,竟是不知從何而起……既像是西北斥音派的問霄披羽劍,又像峨眉白猿二十四劍,竟還似是有些佛門楞伽伏虎棍法的無儔棍意。你祖父大成的楊氏劍法,是各門各派武功渾然一體相互裨益,縱使天才如他,也只在老年方悟得這層境界,我又怎會讓你在此刻便進境至此?也罷,多說無益,老夫便再賜你幾招,能否通悟便看此刻了。”
說話間,裴玉盛再度列起陣勢,屈爪微蹲,腿肚處乍緊乍松間,一道虛影便氣吞山河般襲向楊暾!好在漢子塊頭雖大心思卻不粗獷,說話時刻未停止過梳理脈絡,真氣聚集蓄勢待發,眼見強敵近前,此次倒也學了個乖,劍尖一挑一抖,霎時之間一道道銀亮連成一大片雪霰似的劍光,洋洋灑灑又不無兇冷落覆而來!
然而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趙青遙見此狀卻是微微一笑,心中道一聲好,只見楊暾撩撥劍意的同時,腳下卻是再度運起七星步法,亟待後撤。緣是這一連串看似可怖的劍光,只是楊暾為了迷晃對手使出的伎倆,他自知難以匹敵那神異莫名的功夫,只得使巧退避。卻不料裴玉盛眼光毒辣,見楊暾舞劍時腕處虛凝未盡氣力,劍招看似華麗卻虛浮不堪無落實處,便知這不過佯攻之計。眼看楊暾仍然選擇取巧,裴玉盛不由得心頭火起,腳下動作更甚,一閃身撞入那陣劍光之中!
只見裴玉盛厚大手掌左右撥轉格擋,一連串碰撞聲響起,那劍光又如先前一樣被悉數擋開,而此刻楊暾卻還未來得及完美運起步法,眼見佯攻之計不成,只得被迫抽劍,用出南方許氏一門的“雲出岫”劍法,此劍法仍是以取巧為主,長於覓人空擋破綻長直而入,閃轉騰挪靈活若猿,其間少有與對手兵刃相接的招式套路,本是極為適合對戰“蟲蝍御力”的遙控法門。
然而這一老一壯之間,終究是差了幾十年的道行,縱然楊暾有心閃躲,裴玉盛那雙厚掌卻也不會給他機會,甫一相接,這綿厚掌力便似是在劍上生了根一般,再難甩脫。而這便苦了楊暾,且不論裴玉盛雙手翻轉間源源不斷深若淵海的內力遞送,只此一刻,他才真真正正領悟到這“蟲蝍御力”的恐怖:裴玉盛十指粗胖看似伸展不便,此時卻如一位久負盛名的宮廷樂師一般,彷彿正在一架無形鶴軫之上憑空撥奏著一曲殺意噴薄的古行軍曲,託擘抹挑,吟揉綽注,令人防不勝防!
每根指頭其上貫通指力又各不相同,隨心意生髮,時而食指作劍刃長刺而來,時而小指化尖鉤陰毒撩襲,甚至雙手粗短的大拇哥,也有如兩枚鎮海金印,覓空便讓的楊暾心穴之處著實捱上一記,直按得他是心血翻湧,咳血連連!
除過這一遭,“蟲蝍御力”的遙控法門亦是讓楊暾叫苦不迭:劍意再難順心而法,點刺劈劃間猶如有數道無影絲線鉤控住鹿鍾,從劍身至劍柄,再沒有一處能讓他安心順意地使用,每一次出手都受得各方桎梏,令得楊暾還要時不時注意這手中相伴長久的利器在某一刻會調轉刃鋒直指自己咽喉,可憐這名意清遠的劍器本身,此時卻是一副仙鹿遭擒,古鐘幽鎖的悲哀慘態!
眼見裴玉盛攻勢愈發兇狠而楊暾卻被壓制得慘不忍睹,雙方差距愈發拉大,王凡心中愈緊,想上前助戰卻深知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只好將眼光怯怯放在趙青遙身上:
“敢,敢問這位……趙先生?今日前來,究竟所為何事?”
“……抱歉,我出不了手。”
饒是趙青遙這樣心思純明的劍道痴人,也能猜出王凡此番發問意欲如何,但這位名不外露的蜀山大弟子對此也只能告一聲歉而已。王凡聞言,臉色瞬間煞白,只道是那位看似平常田翁的老者,其實力之強橫饒是眼前二人雙劍合璧亦難以匹敵,心下暗道不妙,正意亂神忙時,卻聽得趙青遙空靈飄渺的聲音傳來:
“不是我與楊大俠二人合力不能退敵,若我運轉澄明劍心至極,哪怕裴前輩以御力的法子硬接我這一道劍氣,就算他能成功反震遙控,自己也是要吃不小的虧,這便是一力降十會的辦法……然而現在,他們二人間比鬥已至酣處,裴前輩攻勢兇猛不留餘地,招式之間連環相扣鋒芒畢露,而楊先生看似被死死壓制,但他恪守楊氏劍法中正之理,雖然狼狽,但也能將將護住心脈肋下,裴前輩想要取勝也難以速成。現如今他們二人之間劍來掌往已趨平衡,但只是如尖頂之木,滿杯之水,脆弱不堪,此刻若稍有外力干涉,平衡便一觸及崩,到時候木毀水溢,便不知是何等慘烈——”
然而正在此時,只聽裴玉盛忽然大喝一聲:
“且住於此!”
左右十指相錯間,一連串鐺聲響起,隨後數道衣衫皮肉同時綻裂聲石破天驚般炸起!
“楊兄!”
一撒殷紅濺起。
好似那一夜山頂的刺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