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七層地磚會不會太浪費了?”
“得分地方,這裡是以後的宮門,監工司那邊一開始要鋪十層來著,還是我去說了半天才改的七層。”
“那他媽得挖多深啊?”
“反正又不是你挖,你怕什麼。”
“話是這麼說沒錯,”拿著圖紙的工部小吏撓了撓頭,“可這也未免太勞民傷財了點。”
另一個小吏感受著北方夏日特有的高遠乾燥熱度,抹了一把脖間的汗:“聽說靖王爺在看過工部交上去的宮城營建圖紙之後,也覺得有些鋪張浪費,比如尚書大人說要重建北平的排水系統,結果靖王爺說淹不死人就行,最後還是閣老從南邊來信,才算是讓靖王爺點了頭。”
“排水跟多鋪兩層地磚可不是一回事啊,鋪地磚是為了防止有人打洞,可排水...那還真有可能把北平淹了,靖王爺這都不懂?”
“你總不能指望靖王爺什麼都懂,要不然還要我們這些工部官員做什麼?要重建一座城池,排水和佈局才是重中之重,花了半年才算是勘測畫出來大致草圖,接下來這些年...怕是有得忙了。”
開口的小吏走到臨時搭建起來的高臺,看著身前在逐漸被推倒的遼國南京宮城,想象著即將在這裡拔地而起的大魏皇宮,想象著如今堆滿廢料坑窪不平的地基即將鎮壓整個大魏乃至大遼的氣運,沉默不語。
另一個小吏看的方向則和他相反,那沿著宮城劃定的數條主街道如同蜘蛛網一樣輻射開去,最讓人驚訝的是那些剛剛有了胚子的街道兩側已經出現了無數的商鋪與行人,繁忙熱鬧,在經歷過幾十年的離家之後,這座城池再一次充滿了屬於漢人的人間煙火氣。
“半年時間不長不短,”有人打破沉默,“但已經足夠所有人接受這個事實了,這裡便是以後的大魏都城,而你我都是這座城池的奠基人,事實上能有這樣的機會我們還應該感謝一下那位靖王爺,不是每一個工部的官員此生都有參與營建國都的機會。”
“尚書大人。”兩位吏員一驚,連忙行禮。
“不必多禮,”工部尚書擺了擺手,“你們負責的是宮門這一塊?”
“是,剛才我等還在爭論是否需要鋪七層地磚...因為這意味著地基要打特別深,加上要從各地轉運燒製的磚塊,工期會長上不少。”
“換做南方,的確不需要,”工部尚書沉默片刻後說道,“可這裡離遼國很近。”
的確很近,離邊境長城都只有幾百裡。
整個魏朝,不,就算算上漢唐,估計也沒有任何一朝的國都敢離異族如此之近了,幾百裡的距離,意味著如果邊境長城失守,遼人的鐵騎甚至可能在戰報送到京城之前,就已經能遙遙看見京城的城頭。
這麼想來多打兩層防挖洞的地磚好像沒什麼用,但仔細想想彷佛又有一點用--多少能讓人再多心安一點。
半年以前這座城池還猶如鬼城,但幾十萬遼人平民被驅離,剩下的漢人還遠遠不能讓這裡復甦過來,然而半年過去,遷都的訊息傳遍天下,無數的官吏、禁軍、市民百姓被遷徙過來,在這個離遼人很近很近的地方,破土動工,準備修建起一座鎮壓國運的雄城,如果不多做點什麼讓人們心安,那種壓下去的恐慌氛圍遲早有一天會把所有人都點燃。
沒有人能知道五年甚至十年之後這裡會是什麼模樣,整個帝國都在隨著某個人的意志而運轉改變,幽燕啊幽燕,幾十年的時間,已經足夠讓漢人感到陌生了--然而現在有個人卻要用最短的時間讓這裡重新變成漢人的土地。
只是例行巡視各處施工的工部尚書走開了,兩個小吏揮舞著圖紙繼續督促民夫修建著宮門,遠處的街道上,最熱鬧的地方是茶肆,走南闖北帶著不同口音的人們都在熱切地討論著,然而話題總是離不開那最讓人著眼的幾個。
遷都、打仗、朝廷剛剛出臺的新政策、海上的訊息...還有高麗的戰事。
有人聊到北上的路途中看到無數奴隸民夫疏浚著大運河,有人說曾目睹北境的港口吞吐著駭人聽聞的貨物,也有人提起很遠很遠的地方發生的五國混戰,當然最讓人關心的還是接下來魏遼之間的局勢。
所有人都知道,和平不會一直持續下去,而魏遼之間也註定會有一個倒下,魏國為了贏已經把國都遷到了北方,而遼國也肯定在這些平靜的日子裡做了什麼,等待著下一次的大幕拉起。
話題偶爾很輕鬆,偶爾很沉重,能在這個時候坐在這裡喝茶的人,要麼是被強行遷到北境的富戶,要麼是走南闖北討生活的人,前者有錢,而後者有故事,百廢待興的城池裡茶攤是個再好不過的消磨時間的地方,總能讓人撥開時代的面紗見到聽到一些新的東西。
“要打仗了。”突然有人說。
而這句話也像烈火遇上山洪,撲滅了茶肆裡的各種低語,讓一個個茶客的眼睛裡,閃著浮現各種情緒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