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該怎麼告訴他們這個訊息呢?我把綠花花的玻璃酒瓶放進紙袋裡,渾濁的液體在柱形的空間中因為慣性橫沖直撞。我買了幾份報紙,首兩頁大標題是:
《對立國聲稱要對我國進行核打擊,態度囂張》
《我國核武器試爆失敗,外交求援將持續三天》
這是一個無望的國家。即使明天世界要被核裝置夷為平地,所有人也會仍漠然地踏上早班車,準點開始上班。這片土地填滿舊工業的屍骸、香煙、資本家的鐵路,還有爛醉如泥的未來。
我尚年輕的時候租過很多錄影帶,《柳條人》《日以作夜》《發條橙》,這在我進社會後不久,留著一頭蓬亂的黑發,擠在狹小破洞的沙發上一盤一盤地看,熬夜,進帶倒帶。那時我在一個深夜明白了什麼,看向窗外。我看見所有生物的苦難與蒼老,降生的孩子像濃瘡裡種上水仙;在夜晚聳立的工廠和大型煙囪,形狀像一個腐爛的巨型理想主義子宮。於是我一直向窗外看。
我知道我們活不過核冬天。
嗵,嗵,嘀——我聽見電子天使的聲音又從腦中傳來,像一盤舊磁帶。
(我不記得這個聲音出現過,但我一碰到就會沒由來地恐懼,像觸控到了過去的廢墟。)她像一個搖搖欲墜的鞦韆,生命的最後為我留下充滿善意的祝福,聲音沙啞斷片、不成詞句,卻仍輕柔:
【或許晚一些也沒關系。你有一種僥幸心理。你已經忘了我了,完全_完全。你有新生活了。讓那群快樂傻瓜在軟床裡再多賴一會兒吧。愛你,我愛你再見。永別。我愛你。】
有時候,這個世界就會像一條擱淺的鯨魚般顫動。它搖晃著,奄奄一息,死去,然後又活過來。
在末日之前,我們有一個選舉聚會要開。
【???月???日】
吱呀一聲,倉庫門開了。
“操。”男人發出一聲簡潔明瞭的感慨,“他對你做了什麼呀。”
流浪漢身上滿是瘀傷,皮開肉綻的血道纏滿他的全身,暴露在空氣中,像絢爛的猩紅色曼陀羅。他的頭發在滴水,嗒,嗒。
“帶我回去……帶我回去,帶我回去……”褚環小聲啜泣。他簡直是散架了。渾身都散架了,蜷縮在地板上,口齒不清。
男人默不作聲地扶他起來,掰開他的口腔。他的舌頭上有煙摁出來的焦痕,少了兩顆牙。
“整整八小時。你知道他幹了什麼嗎?整整八個小時!!”他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男人注意到他沒有指甲。他沒有指甲!只剩血淋淋的甲床,呼哧呼哧地抓撓著自己的面頰。
接著,他又跪在男人的腳邊,瞪著雙眼,像方才清醒。“殺了我吧,殺了我吧,求求你,別讓我痛苦了……”
“讓我告訴你我看到了什麼。”男人冷冷地宣判道。“他打垮了你。他摧毀了你。你被拳打腳踢、鞭棍交加、百般辱罵,在自己的嘔吐物與血泊裡打滾,哀聲求饒乞憐。你失去自尊了。他把你馴成了一條流浪狗。”
事到如今,他對這個殘黨只有憐憫了。他拉住他的手銬,上面扣的非常緊,至少往裡扣了兩個齒輪,已卡到肉裡。男人冷冷地拆開它,扔到一旁。
男人忽然說:“他現在在你心目中是什麼樣的?”
“一個騎著長角怪物的□□,頭上頂著六翼天使環……啊,啊,我的、我……”
他身上零件咔咔作響,全部鏽住,鋼鐵崩裂。不可名狀的悲傷令他淚流滿面,縮在地毯上囁泣。
“我們該得走了。”男人說,“我仁至義盡。”
這時候,門外傳來響動。男人與流浪漢同時轉頭,死死盯著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