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麗把碗盤收拾到廚房,麻利地挽起袖子,開始洗碗。自從家裡安了洗碗機之後,周明麗已經好些年沒有親手洗過碗了,雖然洗碗機並不能自己走到盤碗狼藉的餐桌旁把餐具收走,倒掉食物殘渣,並將它們挨個放進柵格裡,放好洗碗塊,按動電鈕開始工作,但畢竟能省去很大的工作量。此刻冰涼的水流到手上,指腹觸到碗底的油膩,勾起久遠的不快回憶,一股輕微的憎惡從心頭升起,周明麗的臉沉了下來。再也沒有比洗碗更讓人厭煩的家務了。
林越再度感到心虛,聽著父子倆聊天,已心不在焉。許子軒也如此,興致已沒有前面的高,說著說著,起身進了廚房,道:“媽,你放著吧,一會兒我洗。”
周明麗說:“沒事,你客廳歇著吧,這點活兒累不著人。”
許子軒訕笑道:“一般林越做了飯,我負責洗碗收拾。”
周明麗道:“哦,你們倆還分得這麼清楚呀?”
林越聽著這話裡有話,有點不舒服,道:“這是分工。”
周明麗道:“兩口子過日子,誰多幹點,誰少幹點,不要太計較。”
林越笑道:“聽到沒有呀許子軒?以後你把菜也做了,不要太計較。”
周明麗大怒,停下手中洗碗的動作,想發作,細琢磨這話竟無從反駁,只好悻悻地洗著碗,越洗越氣憤。許子軒不安地看看母親,又看看林越。
許東微笑喝著水,摸了把開口松子磕著,看好戲模樣,對許子軒道:“你媽就整天操心一些沒用的東西,到哪兒都是受累的命。”
周明麗可算找到出氣口了,板著臉對丈夫道:“誰有你好命?什麼都不操心,吃現成的。”
許東笑了下,並不反駁。準婆媳間的暗流湧動,兒子的手足無措,根本沒對他造成任何幹擾。他就像海邊的礁岸一樣堅硬高大綿長,海浪再怎麼沖擊,也不會對它造成什麼影響,而且跑不出它的勢力範圍去。周明麗見狀更惱火了,總是這樣,她在焦躁地抗爭著什麼的時候,丈夫總是雲淡風輕,這更襯得她像個無事生非的小醜。
他們走了,林越有種大戰過後的疲憊。和人較量心力,對體力的透支不亞於肉搏。她更有一種後怕,挑戰權威後的人往往有這種強烈的不安。但她的性格就是越不安,越要挑戰。她質問許子軒為什麼吃完飯不馬上收拾桌子,使什麼眼色?許子軒解釋說父母來的次數也不多,你裝一裝,讓他們放心不就完了嗎?
林越道:“為什麼我做飯,你洗碗,這分工讓他們不放心?”
許子軒道:“嗨,因為我在家沒幹慣家務,我媽這不是心疼我嗎?”
林越冷笑道:“我在家也沒做慣菜,和你在一起還不是學著做了?誰還不是父母的心肝寶貝來著?”
許子軒無言,雖覺得有道理,又覺得面子上過不去,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惱火。本來是很小的事,為什麼林越不能妥協?畢竟父母是長輩,而且給了這麼多。他一時感情複雜,林越也覺得失望,為什麼許子軒只要父母在跟前,立刻自動切換與她的相處模式呢?是露出本色,還是為了糊弄父母而為之?
半晌許子軒溫言道:“好了,以後我會跟我媽說,叫她不要管咱們倆的事兒。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他們插手咱們的生活,婆媳矛盾是當丈夫的不作為,這一點我還是明白的。”
林越一下子感動了,又覺得剛才在周明麗面前表現得太強硬,其實就算是收拾了這一次,也不怎麼的,當時為什麼自己一口氣那麼過不去,那麼倔呢?她想到自己在經濟上佔了許家很大便宜,又氣短了一分,也放緩口氣道:“對不起,我剛才確實有點較勁了。以後在你父母面前,我爭取溫和一點。”
許子軒鬆了一口氣,一把摟過林越,笑道:“我老婆果然是最好的。”
林越哼道:“別老婆老婆的叫,還沒結婚呢。”
許子軒道:“你還跑得掉?”
他把林越摟得更緊了。林越欣慰地閉上眼睛。她不願意承認一件事:她其實比許子軒更怕這段關系破裂。但事實就是這麼回事:是許子軒接納她進入穩定、殷實的主流軌道裡,和他在一起,房子車子都會有。進京的戶口指標雖然近來有收縮之勢,但只要未來的孩子能落戶,她的戶口也就沒那麼要緊了。要個北京戶口,歸根結底還是為了孩子上學方便。
“王家菜”和別的公司不太一樣,總部的工作人員中有不少北京土著。他們因為不用考慮戶口和房子等能把外地人壓倒的難題,同樣的收入下日子會顯得加倍富足,精神上也更鬆弛。她撩開簾子一角,窺見了京城殷實閑適生活的面貌,而許子軒從裡面伸出手,領她走進這生活。
林越也奇怪,為什麼每次遇到有人想施以強壓時,她總是像個兒童一樣,非要言過其實地大放厥詞,挑戰遠比自己強大的對方呢?自殺一樣的,那股不平之氣,到底是圖什麼呢?她暗暗訓斥自己,以後不要意氣用事,不要和許子軒父母較勁,人家才是實打實的金主。
回到家,周明麗對許東道:“那天林越說什麼互相照顧,我就看出她不是善茬。果然今天讓我試出來了,咱兒子以後恐怕要吃虧。”
周明麗想起有一天在林越的朋友圈看到她發了張許子軒做家務的照片,更加火大。難道兒子在林越手裡,居然活成這副窩囊的模樣嗎?洗碗就算了,為什麼要把這樣的場景發得眾人皆知,叫所有人知道許子軒是個在家洗碗、怕女人的窩囊廢呢?
許東道:“你自己就是個惡茬,為什麼盼著別人是善茬?”
周明麗冷笑道:“正因為我是惡茬,才盼著兒子找善茬。都說人和人之間要平等,其實夫妻關系根本不可能做到各百分之五十那樣的平等。與其我兒讓一分,不如對方讓兩分。再說了,我們出什麼,對方又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