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嫿見老婦人臉色青轉白,白轉紅,紅轉青,神情激動,老淚縱橫,暗暗擔心。
老婦人顫抖地問:“嫿兒,你幸福嗎?”
臻嫿一怔,寬慰道:“有姥姥和嫿兒相伴相依,自然是幸福的。”
老婦人苦笑道:“哪怕讓你打打殺殺,顛沛流離,讓你嫁給不愛的人,你也不怪姥姥嗎?”
臻嫿以為她又要提及與伯堃的婚事,面露不悅,咬著下唇不說話。
“孩子,姥姥對不起你啊!”老婦人失態地痛哭流涕起來,“姥姥把顧家百萬的家財都散了,讓你吃著粗茶淡飯,穿著土布衣裳,哪裡還像個書香世家的大小姐。姥姥讓你整日拋頭露面,喊打喊殺的。孩子,你有沒有怨過我?”
臻嫿的下唇咬得微泛白,顯然在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她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說:“怎會,姥姥想做的,就是嫿兒想做的,姥姥是疼嫿兒的,也是不得已……”她這話更像在安慰自己。
老婦人沒聽出端倪,精神一振,說:“好孩子,聽姥姥的,把這兩個女人綁到甲板上,強迫敵人退出三十里水路。我們先留下性命,養精蓄銳,今後再捲土重來。務必要殺了這個女人,她是禍害,是禍害……”
亦蕊仰天大笑:“佩服啊,佩服……”
老婦人怒目相視:“你什麼意思?”
亦蕊止住笑聲,說:“我是佩服你到今時今日,還勘不破!亭林村村民叛你,無非是想過正常人的生活。的確,他們的手段過份,無情無義,非君子為。像小虎一家,只是希望有幾個銀子平平安安生存下去,延續香火,這要求過份嗎?你疼愛臻嫿,可曾發現她臉上露出不屬於十一歲女孩的滄桑和成熟,她本應在家與同伴以馬為樂,描眉畫黛,讀書撫琴,卻被你當作殺人作案的工具。你擔心過她執行使命時的安危嗎?你考慮過她嫁給年長十五歲男人的幸福嗎?這幫多年跟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可有籌謀過他們的未來?難道你覺得他們,就應該見不得光,沒有自己的生活家庭,默默效忠到戰死的那一天,再給撫卹金?他們的人生,就在你的一念之間,浸淫在血腥和灰暗中渡過?我相信,你救濟過不少百姓,但怡紅院大火、西郊別院暗殺,死傷連累了多少無辜。行動敗露形貌便要殺,那枉死在你刀下的冤魂,不只一條兩條了吧!可曾夜半見過他們,來尋你?亭林先生宏大的遺志,已被你醜化成個人的私慾。我想像不到,若真給你成功了,這樣對親人不仁,對下屬不義,對百姓不善的人,會將天下糟蹋成什麼樣子?”
亦蕊一口氣將話說完,抱著必死之心,閉上眼不再理人。伯堃擔心有人出手,向她靠近了幾步。
船艙裡,一片寂靜,只聽得見江水輕拍船舷的擊打聲,隱隱傳來敵軍叫囂的吶喊聲。
亦蕊的話如重錘,再次擊倒了老婦人,她看到臻嫿、李衛、花皮帽等人低著頭默不作聲時,心情跌到低谷。亭林村的解散,她還能自我安慰,烏合之眾,不要也罷。可是臻嫿等心腹若也抱此心,她捫心自問,難道真是錯了?
臻嫿見老婦人面部扭曲,捂著心口,大口喘息,她流淚勸道:“姥姥,你年紀大了,我們找個世外桃源住下來,錦衣玉食對嫿兒不重要,只要姥姥好,嫿兒……”她無限哀痛地看了李衛一眼,“聽姥姥的話,一輩子不嫁,陪著你,好嗎?”她本想說嫁給伯堃,但這種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老婦人怎會不明白,撫著臻嫿的臉,慈愛地微笑道:“乖孩子,顧家的孝道仁義,你比我做得好多了。孩子,姥姥從來沒認真替你想過,姥姥……不好!你以後光明正大地做人,和李衛平安地過日子。”
李衛頭部有傷,失血過多,勉強支撐著精神,說話和行動都很吃力。聽到老婦人話中顯出託付臻嫿之意,臉上溢滿喜悅之情。
這話在臻嫿聽來,如同姥姥在交待後事般,她緊張道:“姥姥,你別說話,休息一下。”
老婦人卻顯得格外精神,她對亦蕊說:“我放了你,你能保證我們安然無恙麼?”
“這……”亦蕊皺起眉,沉吟道,“我不願欺騙姥姥,我可以保證你們安全,但事情鬧得太大,沒有抓到人,貝勒爺未必就此罷休。”
老婦人雙眉豎起,說:“言下之意,我們將被通緝?”
臻嫿擔心老婦人怒意復起,又動殺機,忙說:“有什麼關係,通輯就通輯,大不了躲起來,小心點就是了!”
艙外,吆喝聲越來越響亮,船頭微沉,顯是有幾名功夫了得的人躍上船頭。
老婦人站起身來,走近亦蕊說:“清廷真會善待百姓?”
伯堃擔心她傷害亦蕊,全神貫注在二人身上。亦蕊點點頭,正要答話,驚人的一幕出現了,老婦人發射出無數麻針,這些針全部打在臻嫿、李衛、花皮帽等人身上。他們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倒了下去,伯堃全神戒備,武藝高超,並無所損傷。老婦人無意向亦蕊發射麻針,趁伯堃抵卸時,藉機將亦蕊拉過去,一支小匕首攔在她項上。
伯堃提劍怒道:“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將眾兄弟打倒,你也枉想一人脫罪逃逸……”
老婦人苦笑道:“真沒想,你是這樣看老身。”她緊一緊亦蕊項上的匕首,側身對著伯堃,揭開艙簾,喝道:“不想福晉受傷,速速退回去!”
躍上船的先鋒一看真是福晉,不敢擅自做主,便回船去請示。
老婦人無視伯堃眼中冒出的怒火,自顧自地說:“老身不想讓嫿兒再過顛沛流離、東躲西藏的日子。伯堃,你要好好照顧他們!”
伯堃喝道:“我絕不會為你這種人效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