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真的只是一個醫生罷了。
西頓漢姆醫生是24年生人,今年也有四十六歲了,他是個英國人,正是查理二世的御醫之一,在倫敦有自己的產業和名聲,但他之所以願意接受法蘭西國王的邀請,既是因為查理二世的建議,也是因為受到了路易十四所闡述的理念的吸引。正如之前我們描述過的,十七世紀的醫生,比起他真正的職責,更像是一個屠夫,他們的醫療書上充滿了guanchang,放血、烙鐵和截肢,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手術大行其道,西頓漢姆卻與這種風尚背道而馳,相比起外科手術,他更注重對疾病發生源頭與自我痊癒功能的研究與歸類。
在他寫給友人的信中,他並不怎麼贊成被許多醫生推崇的實體解剖與生理實驗,更看重患者對軀體,疾病與過往經歷的描述,並且期望由此推測出真正的罪魁禍首,因此他雖然已經貴為御醫,但還是經常在窮鄉僻壤跑來跑去,收集譬如梅毒、肺炎、白喉、舞蹈病(麥角菌中毒,是一種因為黴變小麥引起的無法控制的手舞足蹈的行為,當時的人們會認為中毒的人是受到了魔鬼的詛咒),風溼和歇斯底里。
法蘭西的國王說,他有意在奧爾良設立一個囊括大型醫院、療養所與研究院,學院的巨大機構,雖然,現在就算是這個想法,也只是雛形,但西頓漢姆還是在獲得查理二世的允許後,日夜兼程地趕到了這裡,而法國國王可謂誠意十足,考慮到現在局勢緊張,他甚至派出了他最看重的火槍手衛隊一路護送西頓漢姆醫生,直至奧爾良。
國王預期的場地正在布盧瓦,布盧瓦河谷是法國王室的起家之地,布盧瓦城堡更是曾被七位國王與十位王后居住,被視作王冠上的明珠,但自從王室從布盧瓦遷移到巴黎,布盧瓦卻成為了一個流放地,在最後一位被流放者加斯東公爵在城堡裡詛咒著死去之後,他的妻子與女兒也搬離了這裡,這座城堡就這麼空置了下來,這幾年甚至有點荒廢了——城堡的荒廢速度比住宅更快——短短几年,它就蔓草叢生,處處斷牆殘垣了。
路易想起它還是因為一時間無法決定將這座醫院與學院放在什麼地方,因為這座醫學院與醫院將來可能還會做一些對傳染病的研究,它就不能設定在人口太多稠密的地方,也不能設定在過於荒僻的地方,畢竟病人和器材,藥物都需要便捷的交通,對於水源也有很高的要求,還有就是需要很多,很多的房間與寬闊的場地——而能夠滿足最後一個要求的幾乎就只有行宮和城堡了,布盧瓦城堡就這樣進入了路易的選擇範圍。
不,並不是說,這就是最後的選擇了,西頓漢姆來到奧爾良,也正是為了來看看布盧瓦城堡是否可以承擔起這一重任,雖然作為醫生,他很願意看到一位君王如此重視醫學的發展,但西頓漢姆也在擔心,畢竟布盧瓦城堡的意義非凡,幸而法國國王也說,只需要他給出專業方面的意見,最終做出決定的還是路易十四,這讓西頓漢姆安心了許多。
誰知道他才來到奧爾良,就有人想要唆使他成為胡格諾派安插在奧爾良公爵菲利普乃至法國國王身邊的一顆釘子呢?
他只是一個醫生而已!
托馬斯.西頓漢姆忍不住又嘆了口氣,因為不斷地受到打攪,他提前了幾天,寫信和另外兩位國王信任的專業人士,也就是另外兩位醫生,希望能夠儘快和他們在布盧瓦見面。
沒想到,等到回信過來,那個使者竟然不願意進入他居住的旅店,並且帶來了一個口信,要他用烈酒澆淋信件外的裝裹,才能拆開信件。
這個口信頓時讓西頓漢姆警惕起來,他馬上遵照了對方的吩咐,用烈酒浸過信件外的鹿皮套,才戴著手套拆開了信,信裡的內容很簡單,那就是布盧瓦南側的佈雷納地區突然發生了瘟疫,兩個將來同僚全都決定留在那裡,觀察和治療,讓他自己決定要不要去。
當然!西頓漢姆毫不猶豫地做了決定,他寫了一封近似於短箋的回信讓使者帶走,喊了自己的僕人和弟子,立刻動身。
在驛站他又遇到了那些人,看著那一雙雙冷酷的眼睛,西頓漢姆醫生笑了,“你們知道我接到了一封信。”
“是的。”為首的人說。
“你們偷走了它,”西頓漢姆說:“可惜的是我用烈酒浸過它,雖然我看的時候,還能看出裡面的內容,等你們拿走之後,那些字跡已經模糊不清了吧。”
“這正是我們來到這裡的原因。”
“我想也是。那麼你知道它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嗎?”
“布盧瓦?”
“布盧瓦,也是疫區。”西頓漢姆平靜地說:“先生們,這就是我為什麼要用烈酒去浸泡它的原因,烈酒可以清除邪祟,”他看著那些眼睛突然慌亂起來:“我不知道您們之中有多少人觸碰過它,但如果有,我建議您們最好在這些時間裡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誰也不要見,不要和誰說話,也不要隨意開啟窗戶,更不要隨地排洩……”
西頓漢姆的弟子突然驚叫起來,因為他看到了火槍黑洞洞的槍口。
“什麼瘟疫?!”為首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了火槍,對準了西頓漢姆厲聲喝問道。
“最大的可能是天花。”西頓漢姆平靜地說,他看過那一張張年輕的臉:“我再重新說一遍……把自己關起來,尤其是,你們身邊若是有年幼的孩子……衰弱的老人……纖細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