罈子放書案,李九感慨道:“那是永徽三年,婺州首次扶農會,得雛雞的百姓,送一粒米裝入萬戶壇。以後形成慣例,百姓秋收後,送來一粒秋收米,藉此表達感激。對武康致力農事,改進農具的感激,引進稻種的感激,以及食果腹的感激。”
掃視堂下,言辭鑿鑿:“每年上元節,武康取壇中米,熬成白米粥,與婺州官員同食。婺州百姓稱頌,官食萬戶米,萬戶養官吏。剛才諸位所食,就是萬戶米,婺州兩萬餘戶,秋收的一粒米。”
大堂落針可聞,宰相臉色怪異,下意識咂嘴。于志寧端起碗,筷子輕輕撥動,碗底米粒撥口中。韓瑗也拿起筷子,吃掉上面的米,繼續垂頭不語。李義府伸手指,蘸米放嘴裡,聲情並茂:“勝過山珍海味,天下第一美食。”
節目效果不錯,李九又從書案下,取出怪異紫袍。王德儉接手,走到宰相前,鄭重其事展開。密麻的小塊兒,比銅錢還要小,組合寬大紫袍,就像烏龜的背。
這是武康的衣服,宰相互相對視,李勣略微動容。長孫無忌閉目,韓瑗來濟有愧,索性眼觀鼻、鼻觀心。于志寧嘆息,杜正倫抿嘴,李義府豔羨。
紫袍疊起,李九溫柔撫摸,語帶愧疚:“這件衣袍,朕當初賜給武康,只是沒想到,會成催命符。剪成無數片,分發括州災民,挽救無數家庭。數萬婺州城民,得知武康有難,紛紛去都督府,送回手中布片。”
李義府見縫插針:“紫袍是陛下衣料,可保家門興旺,可作傳家之寶。百姓卻主動送還,可見他深得民心。臣還聽說,武康沒白要布,為此散盡家財。可敬可嘆,感人至深,臣自愧不如。”
李九不置可否,繼續說道:“滎陽夫人拼合,一針一線縫起,聖袍再次復原。王叔元嘉密報,押解武康當日,婺州萬人空巷。囚車寸步難行,欽差和侍衛,被百姓丟雞蛋。眾耆老堵城門,官道兩側的百姓,從婺州排到杭州。”
捧起萬戶壇,壓在龜袍上,看向長孫無忌:“起初朕不信,認為誇大其詞,後來找司空詢問,與王叔所言不差。可朕還是不信,直至昨日皇后,送來萬戶壇和聖袍,朕才不得不信。”
大堂鴉雀無聲,李九起身離案,走到眾人跟前:“眾耆老堵門時,問欽差兩問題,一為‘數萬流民的生命,比不上一件衣袍嗎’,一為‘朝廷容不下好官嗎’。現在朕請諸位,回答這兩個問題,來卿家先說吧。”
來濟囁嚅許久,一時啞口無言,慚愧的低頭。沒有人接話,李九不禁冷哼,直接點名韓瑗,語氣異常嚴厲。韓瑗直接跪倒,頭埋在地上,咬嘴唇裝聾作啞。
李九火氣上湧,質問聲色俱厲:“萬民還衣,婺州空巷,百姓堵截。如此官員,就是你們口中,奸詐勢利的佞臣嗎?你們逼死武康,致朝廷痛失棟樑,究竟是何居心?”
這話說的很重,韓瑗和來濟,立刻稽首告罪。眾人心知肚明,此為指桑罵槐,直指長孫無忌。幾分鐘後,長孫無忌輕咳,李九轉身而視,李勣睜開雙眼。
他緩緩起身,行君臣之禮,不溫不火回話:“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國法大於天。若赦免武康,那唐律疏議,會淪為空文。老臣以為,有過當懲,有功當賞。武康廣施仁政,捨身為救民,理應重重有賞。”
李九面沉似水,眼中閃過怒氣,袖中雙手攥起。李勣嗤之以鼻,瞥了眼長孫無忌,繼續置身事外。宰相們正襟危坐,此事已成定局,再無挽回的餘地。
長孫無忌抬頭,不卑不亢道:“老臣建議,武康髮妻崔氏,加封一品楚國夫人。食邑兩千戶,在婺州和長安,各賜府邸一座;武康獨女武氏,原為金華縣君,加封三品東陽夫人,食邑千戶。”
此言一出,包括李九,全被震撼。一品文武官員,或者國公母妻,才能封一品國夫人。楚國堪比秦國,皇后的生母代國夫人,元姊韓國夫人,也比不上楚國夫人。
最重要的是,所有外命婦,全部有名無實。公主等內命婦,才能配享食邑,況食邑兩千戶,超過大多公主。就連武康的女兒,還不到三歲,也有千戶食邑。如此封賞,可謂厚重,也算對的起他。
同時也宣示著,長孫無忌殺武之心,如磐石堅定不移。李勣皺起眉頭,徹底打定主意,要在臨死之前,弄死長孫無忌。敬業毆打長孫衝,罪魁禍首是武康,長孫無忌為報仇,堵死聖人的嘴。
他不會放過武康,也不會放過敬業,我若死他前面,家族定有大難。就像房玄齡那樣,被他抄家滅族。深思熟慮許久,還是無奈搖頭,武康的鐵案沒法翻,除非與長孫無忌聯手。
李九慘然失笑,徹底黔驢技窮,武康必死無疑。韓瑗來濟對視,聯袂稽首行禮,高喊“臣附議”。于志寧覺的,此為不幸中的萬幸,也是最好的結果。自己能幫的,只有這麼多,於是起身附議。
七個宰相,四個同意,李勣沉默,大局已定。杜正倫也附議,盡力為武康爭取,妻女命婦的封賞。李義府站起身,忽然心頭猛顫,剎那坐回原位。也效仿李勣,閉上雙眼,保留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