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強烈預感,提出封賞的,附議封賞的,都不會有好下場。陛下和武皇后,不會放過他們,特別是武皇后,肯定瘋狂報復。只有保留意見,不得罪武皇后,才能安然無恙。
李九回書案前,提起硃砂筆,盯著判決書,自言自語:“當初萬年宮大水,愛卿不顧生死,挽救朕的生命。朕非但沒報答,還要將你斬殺,朕對不起你。”
臉色逐漸猙獰,恨自己無能,更恨受制於人。殺意轉瞬即逝,硃筆快速抖動,在判決書末尾,硃批血紅“準”字。臘月十五,午時兩刻,長安西市,執行斬刑。
堂後傳來動靜,李九丟下硃筆,匆匆進入簾後。眾人瞠目結舌,很快心知肚明,臉色都很怪異,這裡是議政堂啊。長孫無忌瞪眼,盯著珠簾咬牙,陛下太過分了。上次含元殿,這次議政堂,武氏全該死。
李勣緩緩起身,在他跟前停下,煞有介事安慰:“皇后與武康,感情確實深厚。方才陛下曾言,皇后悲傷難忍,整日以淚洗面。心憂堂弟安危,也是情有可原,太尉不必動氣。”
宰相全部靜默,紛紛轉身離去,不敢參與其中。長孫無忌盯著李勣,眼裡滿是鄙夷,重重冷哼,拂袖而去。議政堂無人,李勣望他背影,鷹眼閃過狠戾。
延明門太極宮,媚娘疾步而行,李九緊跟其後,侍衛遠遠跟隨。一路進入後宮,李九緊追幾步,攔在媚娘身前,語帶歉意道:“李勣置身事外,太尉苦苦相逼,我也無計可施,媚娘要理解我呀。”
媚娘抹去眼淚,強顏歡笑道:“陛下不必自責,這不是你的錯,是那混蛋該死。妾懇請陛下,行刑前那天,妾單獨見阿弟。給他做斷頭飯,給他收拾儀容,換身乾淨衣服。”
李九很為難,糾結片刻說:“派婢女去吧,或者請韓國夫人,去給武卿家收拾。牢房陰氣極重,你剛產下哲兒,身體還很虛...哎呦別哭了,朕答應就是,別再傷心啦。”
大理獄中的武康,聽到這個噩耗,呵呵乾笑幾聲。前來報信的刑部官員,從算袋裡拿出紙筆,放矮桌上說:“按照刑部慣例,已被勾決的死囚,准許留下遺書。還請武公執筆,廣宗向您保證,親手交給夫人。”
武康回過神,感覺很耳熟,很快扯出淺笑。拈起筆桿,自言自語:“感覺自己很冤,堪比五大冤案。兄臺可能不知,我朝五大冤案,分別是高祖賜死盛彥師;太宗讖語殺李君羨,讖語殺張亮,誤信讒言殺劉公;高陽公主謀反,長孫無忌殺李恪。”
劉廣宗眼圈微紅,忽然反應過來,轉身跑出牢房。見四下無人,長長出口氣,跑到大理獄外,吩咐手下把門。再次回到牢房,抱起拳陳懇勸:“武公請慎言,不可隨意指摘先帝。”
臘月十五,開刀問斬,沒什麼好怕的,渾不在意道:“盛彥師斬李密,射殺王伯當,為大唐立赫赫戰功。他平定叛亂時,命王薄去潭州徵糧,潭州刺史李義滿,與王薄有齷齪,不開倉放糧。平叛後,羈押李義滿,高祖卻下詔釋放。詔書還沒到,李義滿死獄中,便怒殺盛彥師。”
瞅瞅劉廣宗,繼續科普:“貞觀年間,坊間有書《秘記》,言‘唐三代後,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太宗怏怏不快,總是疑神疑鬼,想找出女武。貞觀二十二年,太宗宴請武官,行酒令講乳名。”
示意他坐下,繼續說道:“李君羨自稱五娘子,太宗不寒而慄,五與武同音,娘子就是女。他官拜武衛將軍,封五連縣公,籍貫武安縣,全部有武字。所以太宗認為,讖語就是李君羨,便找藉口殺了他。”
某種層面上說,他給媚娘擋槍了。武康呵呵笑,自說自話:“張亮的冤案,李恪的冤屈,想必兄臺瞭解,我不再贅言。最讓我痛心的,是劉相公冤死。褚遂良汙衊,他要效仿霍光,天大的笑話啊。劉公光明磊落,堪稱治世賢臣,怎麼可能效仿?”
劉廣宗陡然起身,抱拳一躬到底,眼裡噙著淚水:“不敢欺瞞武公,您所言的劉相公,正是我的先父。先父得武公認可,廣宗感激不盡。然廣宗輕言微,只是刑部都官郎中,無法為您鳴不平。”
武康趕緊起身,恭敬的抱拳,煞有介事道:“原來是劉公之後,武康失敬了,快快請起。”
兩人相見恨晚,足寒暄半刻鐘。武康寫好遺書,交給劉廣宗,言辭鑿鑿道:“昨夜夢觀世音菩薩,她說我的殺身禍,會有貴人相助。貴人的名字,叫作卯金刀,現在想來,就是劉啊。”
劉廣宗錯愕,片刻後拍胸脯,信誓旦旦保證:“皇后待我不薄,武公理解家父的冤屈,都是廣宗的恩人。倘若菩薩顯靈,真用得著廣宗,定竭盡全力。時辰已到,廣宗告辭,武公保重。”
武康送他出面,靜靜坐在床上,眼淚簌簌而下,沒有想象中的坦然。昨夜也沒有做夢,只是預感強烈,這次會逃出生天,活命的關鍵,就在劉廣宗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