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慶元年(公元656年),十一月二十五,辰時五刻。
長安城太極宮,左延明門東側,是門下省所在。門下省院落裡,正北方有政事堂,是大唐最高權力機構。李九居端坐主位,擰眉面沉似水,掃視堂下重臣。
能議政的官員,都是貨真價實的宰相,包括三省長官,同中書門下三品,參知政事等。三省為尚書省、中書省和門下省,最高長官分別為:尚書令、中書令和侍中。李二登基之前,曾擔任尚書令,所以沒人敢再擔任,左右僕射掌管尚書省。
尚書右僕射褚遂良,已經徹底涼涼,暫時無人頂替。所以三省最高長官:尚書左僕射于志寧,中書令來濟,侍中韓瑗;同中書門下三品:司空李勣,太尉長孫無忌,黃門侍郎杜正倫;參知政事:中書侍郎李義府;負責記錄起草:中書舍人王德儉。
皇帝和七個宰相,皆緘默不言,氣氛非常壓抑。韓瑗接無忌眼神,輕咳兩聲開口:“啟稟陛下,自八月份伊始,雍州持續霜雨。官道泥濘不堪,含嘉倉運糧受阻。是以臣建議,陛下起駕洛陽宮,帶百姓去洛州就食。”
李九掃視眾人,淡淡說准奏,望向杜正倫。老杜趕緊發言:“最近十幾年,雍州頻頻受災,導致長安糧食短缺,時有饑荒發生。為防影響朝政,是以臣建議,遷都洛州洛陽城。”
重磅炸彈拋下,長孫無忌瞳孔微縮,韓瑗、來濟變臉色。于志寧瞥向韓瑗,接過話啟奏:“長安城太大,人口百萬餘眾,糧食需求太多。每年耗費人力物力,從洛州含嘉倉調糧,著實勞民傷財。是以臣認為,遷都洛陽城,有可行之處。”
關隴三相心知肚明,長安是他們的基地,遷都的根本目的,是擺脫關隴門閥。不用無忌哥指示,來濟出言反駁:“遷都非同小可,必須慎之又慎,需召集百官商議。”
百官大多出身關隴,商議結果不言而喻,李義府冷言回應:“遷都勢在必行,普天之下,洛陽最合適。眾所周知,江浙是大唐糧倉,糧食走京杭大運河,直入洛州含嘉倉。武都督引進佔城稻,江浙地區大豐收,形勢更是一片大好。”
來濟哼哼冷笑,繞這麼大圈子,還是為武佞開脫,絕對不能答應。冷視李義府,針鋒相對:“三司會審結束,武佞供認不諱,已經簽字畫押,大不敬罪名成立。還請李侍郎慎言,他非越州都督,而是待決死囚。”
氣氛再度壓抑,韓瑗立刻聲援:“邢部尚書唐臨,大理寺卿段寶玄,御史中丞袁公瑜,已經聯署簽名。武佞的判決書,在陛下書案上,請陛下即刻勾決。擇日處斬武佞,以明正典刑,以堵悠悠眾口。”
李九看著判決書,久久不能回神,無奈喟然長嘆。緩緩抬頭看,長孫無忌和李勣,都在閉目養神。韓瑗和來濟,正氣凜然的樣子,其餘低頭不語。深思熟慮後,點名于志寧:“三司會審結果,於愛卿怎麼看?”
于志寧沉默,糾結許久說:“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武康非讀書人,卻勝過讀書人,志寧五體投地。然國法大於天,大不敬是事實,人證物證俱在,臣無話可說。”
李九難掩失望,想到媚孃的哭求,既頭疼又無奈。她天天以淚洗面,沒了百折不撓的堅強,像個柔弱的婦人。我雖貴為天子,也不能獨斷專行,必須徵求宰相的意見。
想要保他的命,除非七宰相聯名,除非太尉、司空支援。前者不可能,後者更不可能,真的沒辦法啊。沉默許久,決定再次嘗試,目光掃李義府。
李義府接示意,瞬間低下腦袋,心裡暗暗叫苦。武康對我有恩,若非他的提點,沒我今日的地位。可惜沒辦法,三司會審前,我可以拼命維護。罪名成立後,我不能開口,那是十惡不赦,會影響我的名聲。
杜正倫也低頭,擺明置身事外,根本指望不上。現在能幫忙的,只有舅舅和李勣,只要他們支援,就有迴旋餘地。想到媚孃的計劃,李九吩咐王德儉:“時辰差不多了,令宮人傳膳吧。”
王德儉應諾,離開政事堂,跑向尚食局。半刻鐘後,宮人魚貫而入,只有九碗米粥。宰相疑惑不解,昔日政事堂午餐,四分羊肉升半酒,大碗細米羊肉粥,為何今日如此寒酸?
見聖人開動,紛紛拿起筷子,粥無鹽姜醋,吃著索然無味。免費午餐吃完,碗筷放在旁邊,宮人也沒來收拾。李九掃視眾人,和顏悅色的問:“諸位愛卿,味道如何?”
這個不好回答,什麼味兒沒有,李勣突然說話:“昔日押解武康,在婺州吃過占城稻,甜於各地稻米。方才所吃之粥,與占城稻無異,還請陛下釋疑。”
還是武康的事,長孫無忌皺眉,韓瑗來濟對視。李九從書案下,捧出金色罈子,王德儉上前接手,請諸位宰相鑑賞。看見萬戶壇三字,長孫無忌厭惡,遞給於志寧。
于志寧輕嘆,傳遞給韓瑗,層層鑑賞後,回到李勣手中。見聖人眼神殷切,把罈子還給王德儉,李勣緩緩開口:“這是武康的萬戶壇,金色螢石雕琢,婺州耆老所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