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奇問:“廷敬去過石磨兒衚衕?”
陳廷敬剛才聽那位朱啟說的房子正是在石磨兒衚衕,買下那房子的也是個姓高的官人。他想不會這麼巧吧?卻說:“只是聽著石磨兒衚衕這名字有些意思,沒有去過。士奇,改日再去拜訪,這會兒人心惶惶的,我哪有心思去您家做客啊!”
高士奇道:“那就下次吧。下次我先預備了好茶,專門請您!天花是惡疾,朝廷也沒有辦法哪!廷敬你也不要待在外頭了,回家去吧。”
兩人打了拱,各自上馬別過。陳廷敬想天花如此兇險,今年翰林院裡封印之禮只怕也就敷衍了,便打馬回家去。又想這幾日很是清閒,難道就因皇上病了?
陳廷敬才出門不久又回來了,家人甚覺奇怪。月媛以為他是身子不好,正要問時,他卻叫了老太爺,道:“爹,我有話同您老講。”
月媛見陳廷敬神色慌張,不知出了什麼大事。老太爺見這般光景,也有些慌了,跟著陳廷敬去了書房。陳廷敬把街上聽的見的一五一十講了,老太爺怔了半日,道:“我還沒同你說哩,前幾日我有位舊友來家敘話,說傅山到京城來了,暗自聯絡前明舊臣。難道這跟皇上出天花有關?”
陳廷敬又吃了一大驚:“傅山進京了?”
老太爺道:“訊息不會有虛。傅山我也甚是敬佩,但時世已變,他是空有抱負啊!廷敬,你在翰林院只做自己該做的事,讀書養望,萬不可輕言時事啊!”
陳廷敬道:“廷敬知道。這幾日外頭不乾淨,家裡人都不要出去。我去同月媛說,只告訴她外頭鬧天花,宮裡的事不要讓家裡大小知道,胡亂說出去會出事的。”
夜裡,陳廷敬正把卷讀書,大桂進來說:“老爺,外頭有個道士說要見您。”
陳廷敬心想,白日裡說到傅山,難道就是他到了?便問道:“那道士報了道號沒有?”
大桂說:“他只道你只要告訴你家老爺有個道士找他,他自然知道的。”
陳廷敬心想肯定就是傅山,便又問:“穿的是紅衣服嗎?”
大桂說:“正是哩,我心想奇怪哩,從來沒有見過穿紅衣服的道士。”
陳廷敬忙去找了老太爺,說:“傅山找我找到家裡來了。”
老太爺做夢也不會想到傅山會到他家裡來,這可真是大麻煩了。陳廷敬便把他中式那年傅山去山西老宅,後來又去五峰觀拜訪傅山未遇的事說了。老太爺思忖半日,道:“既然是故人,你不見人家怎好?只是說話萬萬小心。”
陳廷敬便同大桂到門口,迎了傅山進來。往客堂坐下,傅山道:“廷敬,四年前您去五峰觀,貧道正好雲遊去了,今日才來還禮,恕罪!”
陳廷敬暗想這傅山哪是還禮來的,嘴上卻道:“傅青主客氣了。”
傅山冷笑一聲,說:“清廷多行不義,天怒人怨,終於招致瘟疫。廷敬,您都看到了吧?”
陳廷敬聽傅山這麼說話,也就顧不得客氣,說:“傅山先生,恕晚生不敬!不管您是讀書人還是出家人,都不該為瘟疫流行幸災樂禍。畢竟吃苦頭更多的是百姓呀!”
傅山卻道:“招來瘟疫的是清廷皇帝,出天花的是清廷皇帝,害得百姓哭號出城的也是清廷皇帝。這筆賬,您得算在清廷頭上!”
陳廷敬說:“先生這番話可不像道家說的呀。我只願老天保佑早早祛除瘟疫,救天下蒼生於苦海,人世間的賬是算不清的。”
傅山說:“您不算賬,有人卻把算盤打得啪啪兒響!官府同地痞潑皮相互勾結,藉口檢視天花,強佔民宅,奪人家產!這都是清廷乾的好事!廷敬,京城很多百姓都被誣賴患上天花,流離失所哪!”
陳廷敬大清早在街上看見過百姓被趕出城去,一時語塞,只好道:“傅山先生,您醫術高明,拜託您救救身染瘟疫的百姓!”
傅山卻道:“不勞您吩咐,貧道剛從病人家出來。可恨的是那家小孩不過就是臉上長了幾粒水痘,卻被蜂擁而來的滿兵說成天花,舉家被趕出城去了。那些滿人是看上了人家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