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面前的男人是個無賴了,貝貝怔怔的看著他。
方才剛剛平靜了一些的生活又起波瀾了,彭程說澡堂子的工作他不想幹了,他說他不想幹了,直白而自在,至於他為什麼就不想幹了,他隻字不提。他只是用鼻子哼出一口氣來,眼皮一開一合,一副對那一切極不屑的樣子,就像上次離開飯店的時候一樣,接著便什麼也不再說了。
好一陣子,工作才算是穩定了,收入也還不錯,唯只剩下欠出去的錢還沒還上,但貝貝一直是有信心的,她覺得那麼點兒錢,彭程是能賺回來,就從那個澡堂子裡,他可以的,她知道。貝貝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天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他來回閃動的眸子,總是在躲閃。很快姑娘就懂了,這件事兒,他是想好了的,顯然,他並不想改變主意。
“那你想幹什麼?我聽聽來?”良久的沉默以後,彭程跟貝貝都沒有退縮。姑娘是永遠也想不明白的,對於彭程思考問題的方法,她只覺得獨闢蹊徑,他從不考慮錢,也不考慮吃,生活中的一切桎梏,他都視若無睹,他啥也不想,他就想他想幹啥。
好日子過得八成是有點鬧心了,彭程便要開始折騰了,那好比植入了基因的密碼,一個人在什麼時候開始折騰生活,大體是由他祖先的基因決定的,那個週期也許早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經根植在他的生命裡了,可現在還沒過上什麼好日子,他這明顯是打算斷了兩個人活命的錢。
小夥子把頭瞥向一邊,他看起來很不高興,一副好不屑的樣子。貝貝一直都知道他不想幹服務員,他生平最恨別人看不起自己,服務員就是這樣,讓人說來使去的,上不得檯面。不想幹的事兒,彭程說過很多次了,每一次提起來,他都像是摸到了肉乎乎的臭蟲,整個臉都憋在一起。
姑娘腦袋嗡的一響,如果彭程家裡有人有錢有門路,或許他也能像王瑩的老公那樣,去國企當個體面的工人,給吊車掛個勾,或者給爐子添剷煤之類的,但是人是不能自己選擇父母的,否則彭程準能給自己選個不能把他送人的爹媽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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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婦兒,我想去工地試試。”小夥子很小聲的說,恰似嘟囔,嘟囔給他自己,也不指望貝貝能聽清楚,他似乎也不太自信。
“你去工地能幹什麼?”貝貝那樣嘲諷的斜眼瞟著他,彭程精細的身子是被工地嫌棄過的,對他來說,工地工作的艱苦,就跟火坑一樣,是絕不能跳的。
“上次咱倆去工地,沒人要你你知道不?”情急之下,姑娘偶爾蹦出來的東北話發音還算準確,她是真的著急了,否則她定不會說出這樣傷人的話來。
“沒有工作了,哪裡還有錢?咱們怎麼活?”她緊蹙著眉頭看他,她似乎正試圖理解他,但那很顯然是困難的。
“不是的,媳婦兒,是我認識個大哥。”也許是看出了貝貝臉上的不耐煩,彭程趕忙又說:“你聽我說,他是幹工程的,他給我找了個包工頭,包工頭願意用我了,我都去問了。媳婦兒,我想幹這個,當服務員到啥時候是個頭啊,我想多賺點錢。”他像是馬上要挨老子打的孩子一樣,拽著貝貝的衣襟,邊說邊扭捏著兩條腿像麻花一樣的攪合在一起。
“什麼大哥?”姑娘防備的問他。
“也是總去浴池洗澡的,但不是義哥那樣的,他是正經的生意人。”彭程說著牽起貝貝的手,稍稍的側過頭,似乎隨時準備躲避著什麼。
“我去看過了,包工頭也同意了,讓我明天就可以過去。”
小夥子期盼著,他眼神兒裡,都是些難以啟齒的小故事,貝貝怔怔的盯著他看了半天,臉上保持著不相信才有的憤怒,接著她突然開口了:“你愛死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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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貝很想告訴彭程不許他去,但是最終她還是同意了。人嘛總要做自己願意做的事情,更何況他自己覺得他能行,攔得了一次還能攔住兩次?就好比,如果他本來便是個飛上藍天的海鷗,最終愛上一隻魚而只能俯視大海,不能仰望藍天,那得是多麼可悲啊!
於是她雖然咒罵了,卻也點了頭,然後彭程便笑了,他甚至跳了起來。
終是得到了貝貝的首肯,雖然是這樣不情不願,彭程卻仍是興奮的,他囉裡囉嗦的說著,幻想著未來每天都能有一百多塊的收入,然後給媳婦兒買個什麼樣子的大金鐲子,把她手腕子墜折。
他自顧自的編排,很得意,可這個時候貝貝的心裡卻是另一套算盤。讓他去工地上班,正好改改他大手大腳的毛病,工地上的那幫人都是些菸屁股撿起來抽一口都得捅滅了留著以後抽的實用主義者。某種意義上講,他們才是真的活出了人生真諦的人們,無論何時何地,隨心所欲毫不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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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不僅僅是一大早,五點才剛過了一點點,天都還亮得很敦實的時候,彭程就出門了,他特意找了條最破的褲子穿上,迎著秋風驕陽邁向他日思夜想的工地。
昨天便來跟包工頭談好的買賣很順利,彭程毫不費力就得到了一付舊手套,和一頂油脂麻花的橙黃色安全帽。像是從屍體上扒下來的,帶著臭乎乎的油味。彭程乾淨慣了,他看了半天,用手指在帽簷上來回的摸了摸,最終還是戴上了。
昨個晚上貝貝走後,他一個人鬧心了好久,彭程能看不出來媳婦兒不樂意嗎?他在如何賣力的表演,終是不能快活自己,那會他就想摔門出去把貝貝找回來,可是想來想去,還是沒去,連電話也沒力氣打過去哄她一下了。他又沒有錢,媳婦兒揹著債,那麼大的壓力,哄好了一時能哄好一世嗎?他需要的是錢,給她一個不需要操心的未來。
想到這裡,他覺得挺有勁兒的,一清早也不怎麼餓了,原也是他根本就沒錢吃早飯,乾脆直接去了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