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木男張開嘴想要解釋什麼,爹卻忽然也不見了身影,他惶恐四顧,黑暗中空無一人。他本能地向著黑暗中伸出手去,他想要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抓不到。他在黑暗中拼命地掙扎,再一次徒勞地伸出手去,拼命地想要抓住什麼,周圍卻仍然是一無所有的虛空。
他在絕望之中想起了和自己不離不棄的苦女,他大聲向著周圍喊叫著:“苦女,我不要走,我不能走!快來幫幫我,幫幫我,我不要走。我不能走,爹也不讓我走!幫幫我!幫幫我!”苦女走過來,看了他一眼,卻面無表情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他又想起了柳草姑,心有不甘地大聲地向著虛空喊叫著:“草姑,我不要走,爹不讓我走,我不能走。你幫幫我,你是我姐,你是我親姐,爹也總是說,只有你能幫我,快,快,快伸出你的手來拉住我,幫幫我……”柳草姑走過來,卻白了他一眼,轉身也離開了。
他想起了何種夫,何種夫走過來了,若無其事地看著他。他不喜歡何種夫眼神中那種輕蔑的眼光,他也不想要何種夫幫忙。他心裡充滿了委屈地望著何種夫,卻不願意求他,他裝著若無其事地揮了揮手說:“我要走了,我走了以後,只有你能幫我照顧好她們了。”
柳木男陷入了深深的痛苦與絕望的恐懼中,他忽地又想起了老和尚在世時,曾經和自己說過的一段話。他當時並不理解老和尚話裡包含的深意,所以,事過境遷似乎早已忘記了。現在,他卻忽然又清晰地想起來了,老和尚說:“自救之,人可救之。”
那一天,柳木男和幾個鄉鄰跟著老爹一起上山給老和尚種紅薯,他留在寺裡幫老和尚燒水做飯。一對經常到山寺來進香的中年夫妻,在大殿裡上了香,虔誠地跪地長拜,一次又一次祈禱之後,又滿面笑意地與老和尚拱手作別。
柳木男好奇地看著他們悻悻離去的背影,心中滿是疑惑。這對中年夫妻打扮入時,應該是個富裕人家,每次來燒香拜佛,都會帶著很多的供品,看得出來是誠心誠意的。
柳木男聽到了他們的禱告,這對中年夫妻已先後生育了六個女兒。他們想要一個兒子,卻總是不能如願。所以每一次到寺裡來燒香拜佛,都是為了同一件事,祈禱能有一個兒子。
柳木男不解地問老和尚:“他們不是有女兒了嗎?而且還有六個女兒了,為什麼還要祈禱?為什麼一定要生兒子。女兒和兒子有區別嗎?菩薩是不是真的會對來祈禱的人有求必應?我看他們來祈禱好多次了,他們還是來祈禱,他們會有一個兒子嗎?”
老和尚閉目良久之後,終於又睜開了眼睛,他的那隻瞎了的眼睛,外人是看不出來的,因為那隻眼睛依然像一隻深不可測的老井,盪漾著智慧的光。而另一隻眼睛則凝聚著一種神奇的力量,似乎能穿透世間萬物那般,讓人看上去便心生敬畏。
老和尚慈祥地看著他說:“苦海無邊,只可自渡。自救者天救之,自助者天助之,自棄者天也棄之。何為乎?苦從欲生,因欲生憂,因憂生怖。知足者有福,不知足者則招禍也。自悟自新便是自救,勸導別人從善如流便是救人。阿彌陀佛。”
柳木男想起老和尚的話,一種求生的本能讓他漸漸清醒過來了,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像個自由落體一樣,從黑暗的空中不斷地向下墜落,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終於讓他喊出了心裡的疑問:“我在哪裡?啊,啊,啊……”
柳木男終於睜開了眼睛,周圍是一片模糊的白色的世界。他想這就是天堂了吧。直到看清了坐在他身邊的蕭苦女,他才知道自己並沒有離開人世。他努力地回憶醒來之前的一切,卻發現頭痛欲裂,只得再次閉上了眼睛。他想和蕭苦女打聲招呼,但嘴巴只是動了動,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來。
“醫生,醫生,醫生!”他聽見了蕭苦女的聲音,這才想明白了,自己這是在醫院裡。“醫生,醫生,醫生,他好像醒過來了!”蕭苦女發現他的眼睛在動,嘴巴也在動,知道他終於醒過來了。
蕭苦女回頭看了看他,隨後起身衝他笑著,笑得很興奮,笑得也很苦澀。她一邊離開病房跑出去找醫生,一邊嘴裡不停地喊著:“醫生,醫生,他醒過來了,他醒過來了……”聲音裡透著一種意外,也透著一種驚喜。
一陣匆匆的堅實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蕭苦女跟在後面的腳步聲緊張而忙亂,那腳步聲一直到了他的床前,才輕輕地停了下來。柳木男迷迷糊糊中感覺到,那是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白大褂凝視著躺在病床上的柳木男,又看了看放在病床邊櫃子上的監護儀,臉上露出了笑意。
“醒了嗎?”穿白大褂的男人很平靜地詢問的聲音,好像在問蕭苦女,又好像在問柳木男。
柳木男的嘴角動了動,白大褂看出了他的努力:“你不需要說話。我知道你醒了,你沒事了,不要擔心自己,你沒有生命危險了。你很幸運,只是有幾處骨折,很快就會好起來的。現在你要做的,就是放寬心地躺著休養。你的身體狀況還有些虛弱,還需要靜養。千萬不要傷神,千萬不要亂動。”
白大褂在確定了監護儀顯示的狀況後安慰著他,柳木男覺得自己身上的痛好了很多,沒有那麼劇烈了。他想試著動一下,但仍然動不了。於是,他閉著眼睛開始努力回憶自己摔下來的那一剎那,他想搞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從五層樓高的腳手架上飛起來。他盡力摒棄著雜亂地擠進自己頭腦中的各種聲音和影像,終於一點一點地想清楚了那一天發生的一些事情。
(下期預告:第89章 肉體的枷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