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問,景慧怎會不對此警惕?又怎麼會不對此憂懼?他雖是名門高徒,他雖然聰慧絕倫,但他卻並非像他的老師、或者像別的一些高僧大德一樣,真正的能做到不問紅塵、不沾因果。
菩薩雖然低眉,金剛卻也怒目。既不能慈悲低眉,何不乾脆便護法怒目?別人的志向是做出世的菩薩,他卻寧願當入世的金剛!故此,他主動提出,願與封帖木同去益都,幫助察罕帖木兒策反徐、宿二州的降人。
有了他的主動陪同,封帖木更無話可說。當下,兩人大概定下了去到益都之後的行事章程,略微收拾了些行禮,帶了兩個小沙彌,由那兩個察罕帖木兒派出的“保鏢”護送著,於次日一早即出寺東去,徑赴益都。
……
他們出寺的時候,天還不過蒙蒙亮,很早的了。
不過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五六人皆騎馬,行速不慢,迎著清爽的晨風走不多時,遙見前方路上塵土漫天,旌旗如林,隱聞鼓角聲動,驚擾起片片飛鳥,卻是一支數千人的軍馬正在行軍。
景慧是楚石梵琦的弟子。
梵琦大和尚不但佛法精神,並且雅擅詩詞,精於書法,早在蒙元英宗年間,便被召入京師寫金字大藏經,隨後又先後主持過幾個大寺。五十年間,“六坐道場”。至正七年,得到蒙元皇帝的賜號“佛日普照慧辯禪師”,可謂名滿天下。朝野上下,供奉他的人極多,雖為和尚,不啻貴族。
自然,梵琦禪師一心向佛,勇猛精進,對世俗之物、口腹之慾並不在乎,可景慧和尚卻因此得到不少便宜,自入了梵琦禪師門下後,說是錦衣玉食也不為過。學習佛法之餘,他愛好頗廣,一方面仿效梵琦,也學詩詞、學書法;另一方面,因受到蒙元習俗的影響,也嘗學過騎馬射箭。
因而,他雖是個和尚,卻也堪稱文武雙全。
此時騎在馬上,觀其騎術,不止遠超封帖木,甚至比那兩個“保鏢”還要好。——他之所以敢主動深入“虎穴”,與封帖木同去益都,其實也是有這方面原因在的。無論如何,會武的,總是膽氣壯些。
這時見了前方的軍隊,他一邊單手控韁、驅馬疾馳,一邊雙腿並立、手搭涼棚,遙遙觀望,雖在賓士之中,身形不亂,衣衫颯颯,穩若青松。封帖木早知他的手段,見怪不怪;旁邊那兩個“保鏢”不免嘖嘖稱奇,都是想道:“瞧不出這文弱和尚,居然還有這樣一手能耐。”
“前頭正行軍的這支軍隊,可就是李平章的麾下麼?”
封帖木心中覺得是,不敢亂說,扭頭去看“保鏢”。那兩個保鏢中一個答道:“禪師猜得不錯,正是我家老爺麾下。”
景慧讚道:“旗幟如林,戈矛耀目,數千人行軍前後有序。遠隔十里外,猶覺殺氣撲面。不愧虎賁之名,果然百戰精卒。李平章名下無虛!”
那兩個“保鏢”面有得色。
封帖木說道:“大和尚所言極是。”
“李平章應是往曹州去的,觀其軍氣勢如虹,此去必旗開得勝,燕賊久戰疲兵,料來難為對手,光復曹州定然輕而易舉。只是咱們另有要任,怕是不能親眼看見曹州光復了。……,老封,以和尚的計較,不如咱們避開曹州,經濟寧,於兗州北上,過泰安,直入益都。你看如何?”
從大名路去益都,有好幾條路可以走。除了如景慧所說的這條之外,也可以北上,經東平路,過濟南,入益都;也可以南下,經曹州,沿黃河主流東去,到臨沂附近再轉而北上,一樣能到益都。
如果從安全形度考慮,最安全的道路當然是經東平路去益都。畢竟,東平路的大部分如今還都在元軍的控制下。其次,南下沿黃河主流東行也可以,等於避開了屯駐在濟寧路的燕軍主力。
但景慧所選擇的這條路,卻正是最危險的道路。
首先,目前濟寧路駐紮有燕軍主力,剛剛才平息的戰事,地方上肯定很不安全。沒準碰上個不講理的兵痞、或者散落鄉野的敗卒,他們只五六個人,怕連牙縫都不夠塞的。其次,泰安是燕軍前線指揮部的駐紮所在地,盤查必定森嚴,他們雖有身份掩護,但一旦露出破綻,必死無疑。
封帖木大吃一驚,說道:“濟寧乃紅賊新得之地,雖然戰事平息了,可是恐怕地方上仍然很亂;泰安為紅賊主帥駐地,賊首雲集,防範必嚴。如果走這條路的話,太過兇險。以我之見,還是北上走東平路的好。”
景慧嘿然一笑,說道:“正因兇險,和尚才想走此路。”
“此話怎講?”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正因為濟寧乃燕賊新得之地,正因為泰安為賊首雲集之所,方能正好窺探燕賊手段!”新得之地,才正好可以窺探海東治理地方的才能;將校雲集,才正好可以窺探海東高層的虛實。
封帖木再三反對,終究還是拗不過景慧,有心拉那兩個“保鏢”做盟友,可那兩個“保鏢”乃是察罕帖木兒麾下的精銳,豈肯在個和尚面前示弱?反而當即表示支援景慧。無奈之下,只得依他所言。
一行人避開察罕帖木兒的軍隊,遠遠繞開曹州,往濟寧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