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對而笑。笑得片刻,洪繼勳說道:“主公適才為何嘆息?不用主公回答,臣已知矣。”
“噢?你知道甚麼了?說來聽聽。”
“主公應是在重觀金陵情報,見到吳國公改制,鑄幣,定茶、鹽法等等諸事,所以有感。只不過,主公的‘感’,卻定非主公所言之見‘皇宋有人,故而大喜’,以臣料來,卻必為是因見金陵蓬勃日上,故此動情。”
“我動何情?”
“吳國公與主公同為宋臣,皇宋英雄,唯主公與重八耳。而現而今,我海東獨對察罕,壓力重重;吳國公卻南征西伐,不斷地開疆拓土,今又有諸般的改制、經濟政策出來,可以預想,前景遠大。與他的得意相比,想及我海東的困難,主公是以喟然。……,請問主公,臣猜得可對麼?”
“知我者,先生也。”
“以臣之見,主公其實卻也不必憂煩。想那吳國公,雖然春風得意,西有陳友諒、東有張士誠,儘管他接連大勝,但是陳、張兩國卻是元氣未損。臣好有一比,若說我海東是獨對強敵,則吳國公便就是在兩強中求出路。張士誠雖懦,陳友諒悍,吳國公的壓力並不見得就會比咱們輕。
“況且,臣又再請問主公,張士誠、陳友諒、察罕,此三人者,誰為強也?”
“察罕。”
“不錯!想主公未曾南下益都時,察罕之強,天下莫能擋其鋒。別說一個陳友諒,一個張士誠,就算是陳友諒、張士誠加在一起,卻也還不一定能比得上一個察罕。然,上次益都之戰,主公竟然幾乎與察罕平分秋色。是以吳國公一人之力,臨兩強敵;是以主公一人之力,擋一察罕。試問主公,吳國公雖得意,我海東與之相較,卻又哪裡不如了?”
陳友諒和張士誠加起來,也不見得能比得上一個察罕。這句話有些誇大。但是一個察罕,能比得上一個半的陳友諒或者張士誠,總還是不錯的。朱元璋在金陵,主要的強敵也就是陳友諒,張士誠坐山觀虎鬥,充其量算得上只使出了一半的力氣。這樣一比,海東和金陵確實不相上下。
“先生所言甚是。”
鄧舍口中雖然如此說,內心中的壓力並未曾有半點的減輕。洪繼勳不知道朱元璋何許人也,鄧舍可是知道的。不過,他當然不會把後世的見聞說給洪繼勳聽,也不願再在這個話題上多說,將淮泗發來的那份急報遞給了洪繼勳,說道:“請先生看一看。我請先生來,便是為的此事。”
洪繼勳大眼一掃,喜道:“真是剛才瞌睡,便就送來個枕頭。有了這個訊息,咱們拒絕南下的藉口可便是就更加充足了。……,主公,原本計劃用倭寇之亂來拒絕安豐,現在,完全可以用這個訊息來做理由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吳國公兵敗,已失高郵。我軍就算南下,也沒了呼應。何況,我軍現在還要面臨察罕或會反撲的壓力。便如此說與劉十九去聽,應該還是可以的。既然先生也如此以為,那此事便交先生去辦吧。”
讓洪繼勳去給劉十九說,能顯出鄧舍的重視。洪繼勳答應了,把情報收入袖中。
鄧舍知他定然還不曾吃飯,即吩咐侍衛,端了兩人量的飯食上來。兩人對坐,邊吃便談。既然說起了察罕,話題便順著延伸下去。
洪繼勳說道:“濟南軍報,言稱嚴奉先、韓札兒日夜蒐集船隻,似有渡河之意。不知道對此事,主公是如何的看法?”
鄧舍蹙了眉頭,說道:“察罕用兵,虛虛實實。他雖然做出了一副強渡過河的架勢,但是大同的細作卻也傳來了一份情報,說孛羅果然依約出軍,已然兵臨冀寧路。察罕雖勇,他的軍隊再能善戰,可是,如今他後方不穩,難道他還敢冒著丟失冀寧路的危險,不顧一切,來襲擊我軍?”
洪繼勳問道:“那麼,主公的意思是?”
鄧舍沉吟不語。洪繼勳接著說道:“可是認為察罕不會來襲麼?”
鄧舍伴著饅頭,吃了兩口鹹菜,慢慢咀嚼,嚥了下去,喝了口粥,然後停著細思,過了會兒,方才輕輕地搖頭,說道:“兵如水勢。我觀察罕歷次用兵,雖不乏堂堂之陣,但是卻也經常會出詭道。他會否來襲,以現下看來,卻還真是難下定論。……,先生,你以為呢?對此有何高見?”
“臣的意見,與主公相同。察罕非常人也,不可以常理推測。他到底是何用意,就目前來說,的確難以料知。不過,無論他是何用意,不管他到底會否來襲,只要咱們嚴防戒備,總不會有錯。以不變應萬變就是了。”
鄧舍頷首,以為然,說道:“只是我軍與孛羅有約,但有兩國其中的一方與察罕交戰,則另一方需要佯動聲援。如今我軍打下濟南,孛羅隨之出軍冀寧路,是為呼應。而孛羅此時出軍冀寧路,依照約定,我軍也該再做出相對策應的舉動。……,若是察罕果欲規復濟南,則我軍就是已經策應孛羅了,減輕了他的壓力。但是如果察罕其實是為佯攻,對我軍該如何策應孛羅,咱們卻是還得有準備。”遠交近攻。能與孛羅達成協議,而且孛羅難得地能夠依約行事,鄧舍當然也會對此非常重視。
洪繼勳說道:“該如何策應孛羅,且看察罕到底是佯攻、抑或是真攻,等看明白了,然後再議也不為遲。”
將此一條一言帶過,話題一轉,說起了另外一件事。他說道:“昨日,嚴奉先遣來一人,自稱是奉察罕之命。願用百匹駿馬、萬兩白銀、十萬錦緞,換取關保、郭雲兩人。主公當時沒給他答覆,現在可想好了?”
“百匹駿馬、萬兩白銀、十萬錦緞。察罕端得大手筆。我已想好,財貨易得,良將難求。我益都不富,雖然看著這些財貨眼紅,這關保、郭雲,卻還是絕不能給他的。”
“怕主公的這個決定,察罕也早會料到。他提出的這交換條件,沒準兒,只不過是故作姿態,表現給他軍中士卒看的罷了。只是,卻也正如主公所說,區區財貨,無有用處;關、郭兩將,皆堪稱驍勇,確然不可輕縱。若放之,便好比縱虎歸山。下次戰場相遇,豈非是咱們自尋麻煩?
“但是唯有一點,察罕條件已經開出,主公不肯答應。卻便是咱們做了一回惡人,襯得他察罕反倒是成了好人。想來在其軍中,待訊息傳出,必是人人稱頌。而對咱們,怕卻則定會人人痛罵。同仇敵愾,有利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