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雜劇,舊傳奇,《西廂記》天下奪魁。’此人可與關漢卿齊名,我當然是知道他的。”
王實甫乃大都人,其父從質子軍,曾隨成吉思汗徵過西域。他的母親是阿嚕渾氏。阿嚕渾人,是回回的一種,也算是色目人。他的父親曾官至禮部尚書,受封太原郡侯。他的兒子王結,以宿衛入仕,官至中書左丞、中書參知政事。而王實甫本人,也曾官至陝西行臺監察御史。
他不但寫雜劇出名,而且家世顯赫,接連三代,其父、其子、連帶他本人,皆曾經有出任高官。鄧舍對他,就不說前世的見聞,只說這一世,也早就是如雷貫耳了。他剛才話中,引了一句“新雜劇,舊傳奇,《西廂記》天下奪魁”。這一句,其實便也就是當時人對《西廂記》的讚譽。
王實甫後來棄官歸隱,加入了大都的玉京書會。玉京書會,即為當時的雜劇家們組織起來的一個書會,非常有名。關漢卿、白樸等皆是此會中人。王實甫與他們志同道合,互相交往。不久後,即寫出了《西廂記》。《西廂記》一出,堪稱元雜劇的巔峰之作,風靡天下。王實甫雖然棄官,卻更勝居官,只憑借這一折雜劇,便足以使得他名傳後世、千古流芳。
羅官奴說道:“奴家所說的《鳳求凰》之曲子詞兒,便是此人所寫。”
她從床上站起,清清嗓子,臉兀自通紅,卻勇敢地看著鄧舍,等琴音稍歇,讓那叫做越娃的侍女再度從頭彈起。伴著琴音,她輕聲而歌,唱道:“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合了音調,這曲子詞入耳,纏綿迂迴。
鄧舍靜靜地看著她。紅燭跳動,燭影搖紅,映上羅帳,越發映襯得羅官奴臉紅如霞。眼見美人如玉,耳聽歌聲悠揚。不由不令人心生溫柔。
曲至半處,羅官奴歌聲微停。鄧舍握住了她的手。窗外風聲,室內暖春。一隻鳥低飛而過,被剪影在窗紙之上,留下了幾聲脆鳴。
……
濟南城外,夜鳥群飛。經過郭從龍等埋伏所在的地方,受到了驚嚇。驟然驚鳴,四散亂飛。柳三急閃目,再去看遠處城頭。見城上元軍,正在問話的那個元將,似乎也聽到了鳥叫的聲音,做了一個抬頭的動作。
柳三心知不妙,二度叫道:“將軍!”郭從龍放在掌旗將肩膀上的那隻手,猛地往下一壓,一面赤紅的大旗,隨之舉起。郭從龍一躍上馬,拔刀、轉首、疾呼:“弟兄們,衝!”千人騎軍聞令而動,帶馬馳騁,躍出平地。便如一陣風、又如震天雷,呼叫吶喊。霎那間,無數人打起火把;頓時處,掀起沸騰鐵流。諸人緊隨在郭從龍之後,卷帶塵土,徑往濟南奔來。
城頭上元軍失色。高高的望樓裡,有人眼尖,瞧清楚了郭從龍的大旗,高聲大叫:“海東郭從龍!海東郭從龍!”將校驚惶,軍卒奔走。郭從龍未至城下,城上的元軍已然亂作一團。好在那帶軍的主將卻到底不愧名將本色,還是保持了鎮定,連連喝斥,一再勒令。元軍勉強安定。
那元將伸手召喚,叫過來了數十個嗓門大的親兵,吩咐了幾句。親兵們齊聲大呼:“請問來將,可是海東郭從龍?”
郭從龍已奔至城下,卻先不答話,而是有條不紊地列陣兩三里外。待布好了陣勢,接著又調出來兩個百人隊,繼續往前賓士,會合了“敗卒”,開始殺戮元軍之降卒。然後,這才挾持弓箭,也不帶親兵,只與柳三兩個,拍馬而出,輕騎出陣,來到了元軍先前所射之“箭靶”之外。
他放聲大笑,說道:“來將誰人,並不重要。敢問城上,可是關保?”城頭答話:“正是本將。”郭從龍道:“你且看了。”關保不解其意,正迷惑間,見郭從龍開弓搭箭。弓拉成滿,箭去如飛。眨眼間,那箭矢已經越過空地,近至眼前。關保匆忙躲閃,險些被射中面門。郭從龍收起長弓,單手握住,負在身後馬上,高聲笑問道:“關保將軍,請看俺此箭如何?”
他射箭的地方,距離元軍的“箭靶”還足有數十步之遠。城頭的元軍皆是大吃一驚,都說道:“好強的臂力,好勁的硬弓。”
關保驚魂未定,扭頭去看,見郭從龍射來的那箭矢,又往後疾飛了甚遠,牢牢地釘在了一個旗杆之上。直到此時,他身後冷汗才出,不由心中想道:“果然海東郭從龍。”強自一笑,答話說道,“將軍此箭,遠則足矣,唯是可惜不準。”郭從龍一笑。——,這“一笑”的表情,本是鄧舍多有,郭從龍因為長日侍從鄧舍左右,把他這一笑的動作卻也是學了個八九不離十。他笑與關保說道:“箭或不準,俺卻還有一份大禮送與將軍。”
“何禮?”
郭從龍斜指邊側,便就在他身側不遠,對“敗卒”的屠殺如火如荼。每殺一人,即有人高叫:“斬殺韃子某某一人,姓為何,名為何。取得首級在此。斬殺者,某營某隊某人,依我海東軍法,記功一次!”
那一二百的元軍士卒被俘虜之後,就早被郭從龍諸將遣人問清了姓名。這會兒,每殺一人,即有專人將被殺之人的姓名報出。又把海東士卒裡殺人者的名字也報出。“依我海東軍法,記功一次”云云,言下之意,在海東軍卒看來,元卒的腦袋,就是等著他們去砍的,就是他們的功勞。
元軍皆是憤怒。
連著有數人,跪倒關保面前,請求出城救援。關保卻又怎肯放他們出去?明知道城外來了海東的軍隊,明處看,是隻有郭從龍這千許人,可是誰又知道,海東會不會在暗處又埋伏得有人呢?可是若不放將士出城援救,海東殺十個、二十個降卒或許還沒關係,只會引起元卒的暴怒,反而有利振奮士氣。但是,一兩百人?連著看一兩百人手無寸鐵,死在海東軍卒的刀下,這對士氣,怕就不是振奮,而必會變成打擊了。
關保沉了面色,說道:“郭將軍,你的主公素有仁名。如今你卻在城下殺降。這怕是會有損你主公的仁名吧?”
“兩軍交戰,即為敵也。你們斬殺我軍弟兄的時候,卻怎麼就沒為你們的主公想想仁名?”郭從龍曬然,笑道,“關保將軍,你空有名將的聲望,不料卻也竟如此迂腐。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真是讓叫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