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聲對柳三說道:“關保雖然謹慎,不致如此謹慎!他若是想要放‘敗卒’入城,不會拖延至今。看其行為,十有八九卻是在撫慰‘敗卒’了。夜色漸深,城門難開。也許,他是想等天亮之後,再放‘敗卒’入城?”
等到天亮,遠近都可看得清楚。楊萬虎、傅友德、郭從龍等部當然也就便隱藏不住了。柳三道:“那以將軍之見?”郭從龍道:“只有跳開第一步,行你計策的第二步了。傳下令去,教各營準備,待俺展開旗幟,即便全軍出動,把‘降卒’掩殺!”諸人接令,一個接一個,把命令傳下。
夜色寂靜,空氣凝滯。千人的騎卒皆小心謹慎、輕手輕腳地翻身上馬,或抽出馬刀,或備好弓箭。士卒皆看九夫長,九夫長皆看百戶;而百戶們的視線,卻又皆無一例外,全數投放在了郭從龍身側掌旗將的身上。
郭從龍緊盯城頭,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放在掌旗將的肩膀,輕開嘴唇,“出發”兩字,似乎隨時可以說出。
便在此三軍無聲,遠近悄然的時刻,忽有數聲清脆的鳥鳴,傳入耳中。他扭頭去看,見遠遠的夜空上,有一群歸宿的夜鳥正展翅飛來。雲層之下,鳥飛甚速。郭從龍心頭一跳。柳三說道:“將軍?”
……
喜宴散罷,鄧舍扶醉,踏著夜色,由燈籠引路,轉入後院。
穿過走廊,經過幾處樓閣,來到新房門外。有貼身的隨從想幫他推門,他伸手止住。忽然心中一動,若有所思,轉過頭,向後院的角落望去。角落處,有一座小樓,分有兩層。底層已然無光,上層卻隔著窗紗,隱約有燭光跳動。他方才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被人盯了一眼似的。問左右:“那樓上住的何人?”隨從答道:“關家娘子之女,李寶口。”
“噢!”鄧舍以手加額,想了起來。
說實話,他對李寶口早已經就沒有甚麼印象了。只是在她來時,曾經見過一面。當時也沒細看,只記得似乎是個挺瘦小、恭順的小女孩兒。當下,也沒有多想。只是又往哪個方向瞧了兩眼,心中想道:“應該是日有所思,所以適才忽有感觸。……,也不知,前線戰事如何了?”
李寶口所住小樓的位置,正在院中西側。恰是濟南的方向。
便在剛才宴席散後,鄧承志又送來了一封軍報,說是前線大營已然準備妥當。並且按照預定的計劃,楊萬虎、郭從龍、傅友德諸將也已然在午時前後便開拔出軍,前去接應柳三了。估算時辰,現在應該已將出城之元軍殲滅了,若是殲滅順利,又或者,此時也有可能已開到了濟南城下。
鄧舍吩咐隨從:“去命侍女給我盛碗醒酒湯來。……,你們也是累了一天,不必隨侍,這就且各去休息吧。”諸人恭聲應是,待鄧舍推門入內之後,自各散去。鄧舍入得房內,看房中之人。紅燭高照,新人如玉。
房內除了羅官奴,還有兩個侍女。卻不是原本燕王府的侍女,而是羅官奴從羅家帶過來的。
鄧舍入得房內之時,這兩個侍女一個在陪羅官奴說話,另一個卻是正在撫琴。琴音清和,潤雅淡靜。聲不甚高,流連室內。鄧舍恍惚聽來,如見兩鳥,相互追逐。清淡悠長之餘,卻更自別有一番纏綿、婉轉之意。
“此為何曲?”
撫琴的侍女非常用心,聽見鄧舍問話,才發覺了他,急忙抽手下拜,說道:“奴婢見過燕王殿下。此一曲,名為《鳳求凰》。”
鄧舍點了點頭,瞧了這侍女眼,見她容貌雖不甚美,至多中人之姿,但是一舉一動,卻皆落落大方,不由稱奇。只是今夜洞房,且前線戰事正急,沒有心思去與一個侍女多說話,只略一揮手,吩咐她道:“你琴彈得不錯,且去再彈。”來至床邊,看羅官奴。陪羅官奴說話的另一侍女,早退開一邊,跪在了地上。鄧舍笑道:“阿奴,你跟了我多年,我卻還從沒見過,你居然也會能臉紅至此!……,可是房內太熱了麼?”
若說上午時,給羅官奴的感覺是熱鬧;而下午時,給羅官奴的感覺又是多為好奇;那麼此時,給羅官奴的感覺卻就是忐忑不安。她羞紅了臉,低了頭,扭著衣角,悄聲說道:“爹爹好壞,沒得來調戲人家。”
鄧舍失聲而笑,說道:“我調戲你?哈哈!阿奴,阿奴,何其嬌憨。”
羅官奴想起了她母親的交代,壯起膽色,與鄧舍說道:“爹爹,你可知道,越娃在彈的那曲《鳳求凰》,卻是還有曲詞兒的麼?”越娃,便是那個正在彈琴的侍女。羅官奴的這兩個侍女,一個叫越娃,一個叫楚娃。
“什麼詞兒?”
“爹爹可曾聽說過王實甫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