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與他小半個時辰的說話裡,至少有八成以上的時間都是他在問臣。”
“都問你什麼了?”
“問我海東之疆域,問我海東之國力。問南韓、問朝鮮。問我益都。問主公的風範如何,問我海東的俊彥人物。主公才擊退察罕,而他問臣最多的,卻也便就是有關益都一戰。他對我海東的軍隊,似乎興趣最大。”
“你都是如何回答他的?”
“主公英明神武,天縱之才,雅量仁厚。天下人皆知。此自不需臣多做誇口,他其實也早就聞主公之名、如雷貫耳了。我海東俊彥,洪、姚兩先生,好比臥龍、鳳雛。文、陳諸將軍,好比關、張、趙雲。其實,這也是不需用臣多講的。臣銘記主公的吩咐,並沒有作太多的自誇,只是客觀地略微與他講了幾句諸位先生、將軍的日常趣事。南韓、朝鮮,臣所知不多。無非根據臣所知者,以實相告與他。主公在此兩分省實行的‘漢、麗一家’等種種之舉措,丁國珍大為歎服。直呼‘燕王偉器’。”
“哈哈。”鄧舍笑了一笑,並沒有因此就沾沾自喜,“你不是說,他對我海東軍隊的興趣最大?都問了些甚麼?你是怎麼回答的?”
“他提出的問題很多。有問及我軍隊數量,有問及我軍隊裝備,有問及我軍糧籌措,有問及我軍隊中精銳與地方屯田軍等各所佔之比例如何?又有問及我軍中火器用的多不多?再又問及我軍中麗人、女真人數目分別各是多少?還有問到在我軍與察罕的交戰中,斬獲幾何?自損多少?他也聽說了主公設辦軍校之事,對此也是做了很詳細的詢問。”
鄧舍頷首,心想:“這丁國珍提的問題確實不少,幾乎囊括了我海東軍中所有的方面。若是如實回答了他的這些問題,我海東之虛實,安豐可不就立知了?”示意那使臣繼續往下說,看他當時是如何回答的丁國珍。
“臣對我海東軍中,所知本也不多。又記的有主公之交代。凡牽涉軍中,十分裡至多回答他五分。故此,臣虛虛實實。說起我海東軍隊的具體數目,臣回答了他一個概數,只說包括屯田軍在內,有十萬上下。
“裝備及軍糧,臣沒有任職在樞密院,對此自然不甚瞭然。又有麗人、女真人分別所佔之數目,臣回答他,約佔全軍之三四成。我軍之精銳當數海東五衙、益都兩衙,臣回答說共七衙之軍,因益都一戰,折損甚多,現在所存者,不足四萬人。又益都一戰,我軍之斬獲與自損。臣誇大了斬獲,也沒說小自損。他還問了火器。臣一樣以不清楚回答。”
海東的精銳七衙,損失雖大,也遠遠沒到只剩下三四萬人的份兒上,少說還有五萬人上下。前陣子經過補充,各衙又更都已是滿員。單這滿員的七衙,就有戰卒六萬多人。再加上地方戍衛軍、屯田軍,海東的軍隊總數何止十萬人。鄧舍不讓這使臣說實話,是因有擔憂。
海東如果太強了,會不會引來安豐的猜忌?
而且,安豐如今北邊有察罕,南邊有張士誠,兩面強敵。若是這使臣去了安豐,一說起來,海東精兵強將,近有二十萬之眾。小明王會不會一聽之下,就立馬一道聖旨過來,命鄧舍選派精銳勤王,協助安豐防禦呢?
即便不會,又會不會下一道詔書,命鄧舍全力南下,以此來打通與安豐之間的道路呢?真要有這麼道聖旨或者詔書來,鄧舍拒絕當然是可以拒絕,但是與其如此,又何不根本就不給安豐下發聖旨與詔書的機會?
因此,這使臣出使前,鄧舍再三交代,不要吹牛,不要把海東吹的很厲害。該如實回答的,可以如實回答。不該如實回答的,就打個折扣回答。對這使臣的回答,鄧舍很是滿意,誇獎了他兩句。見這使臣說了半天,有些嘴幹,讓茶,又問道:“你此去安豐,可有去拜訪劉平章了麼?”
劉平章,沙劉二。他雖回去了安豐,遼陽行省平章的位置,卻還依舊擔任著。那使臣喝了口茶,忙又放下,恭恭敬敬地答道:“在去見盛鑑之前,臣首先拜訪的就是劉平章。”
“劉平章怎麼說?”
“臣送去的禮物,劉平章都收下了。臣向他打聽,朝廷是否還有意賜婚主公?他回答的很爽快,說劉太保對主公很有不滿。又直言直語,責備主公。他說,……,他說,……。”這使臣偷覷鄧舍神色,吞吞吐吐。
“他說什麼了?原話講來!”
“是。劉平章說,主公本無立妃的打算,是聽說了安豐想要賜婚給主公,然後才倉促立的妃子。他說,這也太、……,太,太明顯了。劉太保因此不滿,也不足為奇。他還說,劉太保私下裡大發雷霆,問主公是不是嫌他女兒醜?又與親近左右的人說,主公對朝廷不忠。”
“還說別的了麼?”
“別的?……,沒有了。”沙劉二的原話很長,引用了很多劉福通大怒之下的怒言。還有罵人的話。這使臣不敢當著鄧舍的面說,回答說“沒有了”,用的乃是春秋筆法。把一些不好聽的話都給刪去了。
鄧舍笑道:“我雖沒見過劉太保,也知他性格豪爽。他若是果真因此大怒,說的話肯定不止這些。罵我個狗血淋頭,我也並不驚奇。你不說也就罷了,反正我又不會為此生氣。那麼,劉平章答應幫我說項了麼?”
這使臣本關鐸舊臣,與沙劉二也很熟悉,他說道:“年前,劉平章由遼陽千里迢迢去了安豐勤王。他所帶的軍馬,沿途折損不少。至了安豐,安豐的軍隊又多為劉太保的嫡系。日常物資的供給本就很緊張。撥付給他的,無論是軍械、抑或糧餉,都很不夠他使用。劉平章說,……。”
“說什麼?你有話就講,不必吱吱嗚嗚。”
“是。劉平章提出了一個條件。他說,只要主公能從益都運一批軍械、糧食過去,贈送給他。讓他辦什麼事兒都行。”
沙劉二從遼陽去安豐前,正值鄧舍才殺了關鐸。他就曾經藉此機會敲詐過鄧舍。當時他說的話,意思與這使臣如今轉述的也差不多,大意也就是:只要鄧舍能滿足他的條件,幫他回去安豐。殺關鐸之事,自有他幫鄧舍遮掩。還專為此派了使者來,一張嘴就要是要多多少少,“漫天要價”。鄧舍嫌多。那人也不惱,只說:“等你‘就地還錢’。”
思及往事,鄧舍哈哈大笑,說道:“劉平章,倒也還真是個妙人。他開出的價碼多少?”那使臣答了一個數字。鄧舍皺了眉頭,問道:“這又是他在‘漫天要價’,你可有‘就地還錢’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