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公有廣地、雄軍,天下之精兵,此東吳優勢之二也。”
再誇獎東吳民風果決,軍隊敢戰。張士誠撫須而笑。
“又再請觀公之所據。南臨閩粵,北指金陵。佩帶江湖,東瀕大海。此形勝之地是也。而江浙之地,又且河水多而森林茂密,山巒連而地勢險峻。此是又有奇變之資也。形勝者,足以擴土;奇變者,足以自守。
“公有前人吳越君主的志向,那麼,想來是不屑自守的。
“不屑自守,如何擴土?竊為公計,公既有江淮,南臨閩粵。是上可以越淮河,進取中原;下可以扣閩粵,規復南疆。進亦可,退亦可。‘地利’二字,誠哉斯言!時當亂世,群雄爭起,恢復中華,是公又有天時。
“如此言之,則天時、地利,也是盡在公手了。此是為東吳優勢之三。”
再又誇獎東吳有天時、地利。張士誠聞言聽後,深覺有理,很是贊同。不覺壯志勃勃,手握腰邊短劍,挺胸直首,睥睨左右。有王者之姿。
說客說人的說辭,向來都是只說人優,不言人劣。方從哲可謂深得其中三味。他瞧了眼張士誠的神色,又說道:“又再請為公言人和。”張士誠昂首而坐,聲若洪鐘,一揮手,充滿氣勢地說道:“君請言之!”
“公有好賢之名,仁義之稱。士若有才,則必折節下之,不以其卑賤為意。人若有德,則必不恥而師之,亦不以其低微為懷。是公之美名,早就享譽中外。南北群雄,誰不聞之?江浙百姓,人皆稱頌!
“自我來吳,百姓對您的讚譽,我在路上多有聞聽。今入殿上,又見到了隨從公之諸君,也全都是名實兼備的賢人。由此見之,是公之據吳,民心所向;公之府中,人才濟濟。‘人和’之稱,實則已不用我再多言。
“天下之卿相人臣,乃至布衣之士,莫不高賢公之處仁行義,皆願奉教陳忠於前之日久矣。”
再又又誇獎張士誠有美名,有“人和”。
張士誠哈哈大笑,頗為自得地說道:“要論‘人和’二字,確實也不用你再多說。”他雖然要論軍強,或有不及朱元璋、陳友諒,但是如果要只來比較“仁義”美名的話,他卻是一直對此都極為自詡的。
方從哲分別從幾個方面,分析了東吳的長處。他雖然說是請為張士誠“分析東吳的優劣”,對東吳的劣處卻是隻字不肯提及,至此,做出總結,他說道:“是公據東吳,國富、雄軍、形勝,有天時,有人和。
“有了這些優勢,若再加上您的壯志,則何止稱越之霸?以我之見,恐怕連那不可言之事,也是全然可以相問!”何為“不可言”?無非問鼎天下。張士誠連連點頭,頗以為然,意猶未盡。他又故意追問方從哲:“以君以為,我東吳之成就,到底可為如何?能達到怎麼樣的程度呢?”
明擺著想聽方從哲再說好話。方從哲心領神會,侃侃答道:“若以我看來,韓非子的話雖然無禮,但是卻也有對的地方。若公果肯聽我言,以東吳之此數利,再‘行法術於內,而事智於外,則必然治強矣。’”這句話也是韓非子《五蠹》中的話。
張士誠屏息凝神,說道:“我知道‘行法術於內’的意思。但是,‘事智於外’,該如何行之?”
方從哲答道:“所謂‘事智於外’,牽涉國之稱霸。是軍國重言,不可輕入別耳。我聽說‘君不密,則失其國。’公若果欲想聞之,則請公先屏退左右,然後我可以與公從容言之。”
張士誠屏退群臣,只留下了韓謙、錢輔、潘元紹、李伯升等人,說道:“此數人皆吾心腹,不需退去。先生有何言語,但請直言吧。吾洗耳恭聽。”
韓謙、錢輔,是張士誠的謀主一流。潘元紹,是他的女婿,現管水軍。李伯升,則是他的結義兄弟之一。號稱其麾下第一驍將。留下的這幾個人,確實都是他的心腹親信之臣。
方從哲也知道,張士誠不可能會因為他的一句話,便將群臣盡數屏退。畢竟,兩方彼此分屬兩國。而且他的本意,也並不是真的就想張士誠把群臣悉數退去,他只是想把其臣下中忠誠蒙元的那些人趕走而已。留下的既然是張士誠心腹,意圖已然達到,不必再吞吞吐吐了。
他看了羅國器一眼,心想:“重頭戲來了。”
殿上安靜,門外細雨聲聲。方從哲提點精神,往前走上兩步,按住衣襟,劈頭第一句話就是說道:“我聽說過一句俗語:‘寧為雞口,不為牛後。’今以吳之強,與公之賢,乃欲諂媚蒙元,稱臣屬,何以異於牛後?
“又且,蒙元者,韃虜之屬也。自蒙元入中國,蹂躪百姓近有百年之久。上國衣冠,盡數淪陷。聖人典籍,不復再存。公以英明神武的天資,才為世出,崛起民間,如今既然佔有了膏腴強橫的吳地,卻為何不思為我漢兒出力,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竟願為戎狄之奴,甘做幫兇!致使祖宗蒙羞,聖賢為恥。我雖不才,卻也是竊為公羞之!
“公言有壯志,而公又甘為韃虜奴僕。此公自相矛盾處,我實在不解。公若果欲聞該如何‘事智於外’,我斗膽,先請公為我解此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