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起來吧。”鄧舍沉默了會兒,吩咐左右,說道,“叫堂外等候的官員們,先都回去罷。阿過,你陪我一起,再去看看洪先生。”隨手要回診斷書,丟入了案幾邊兒的火爐裡。火苗烈烈,將之燒成了灰燼。
鄧舍夤夜往去洪府探病,趙過相從。便在洪繼勳的臥室中,三人談了很久。他們都說了些什麼?沒人知道。也許是往事,或者只是單純的交談。
又或者只有守在室外的洪繼蔭、李蘭略微可以猜測出來一些。他們沒有聽到爭吵,在說話快要結束的時候,反而聽到了一陣陣的笑聲。先是鄧舍在笑,接著是趙過,最後,洪繼勳也笑了起來。三人的笑聲匯合一處,傳出在外,連日嚴寒的空氣,似乎也因此而添上了些許的暖色。
第二天上午,洪繼勳的病好了。下午,燕王府發出了一道命令,給洪繼勳了一個新頭銜,命他以行省右丞的身份,行調協海東左右司與益都左右司事。這不是一個人事任命,只是一個臨時性的協調任務。
益都左右司已經向海東左右司發出了請求春耕援助的公文。行調協兩地左右司事,就等同把眼下救濟民生、準備春耕的等等事宜交給了洪繼勳去負責。不容置疑,這顯然是益都目前最需要緊急辦理的事情之一。
洪繼勳的勁頭很高,他本來就精力過人,現下更充滿鬥志,雖文案堆積,坐客充滿,應對如流,手不停筆。一樁樁的公務從他手底下過去,無不處理的妥妥帖帖。千頭萬緒的民事、農耕,也漸漸地由此變得有條不紊。
頭一批的耕牛、種子、農具,兩天後運來了萊州。李蘭走馬上任,與洪繼勳遙相呼應。
益都城附近的州縣,因受戰火的損害最大,存留計程車誠舊部已經不多,改編起來也是最容易的,又加上鄰近首府,速度也較快。轉入屯田軍計程車卒們,在軍官們以及左右司官員的帶領下,不等休整,也立刻地投入了戰鬥之中。趕去萊州,把海東運來的物資,一車車地拉去了各地。
因洪繼勳而掀起的暗流,在經歷了夜宴、劉果、鄧舍夤夜探病諸事之後,似乎有些虎頭蛇尾之嫌,還沒等多數臣子來得及做出反應,好像就突然結束,宣佈要告一段落了。但是,暗流既已產生,消失會真的就這麼簡單麼?在私底下,在群臣的心中,在無人不渴望權勢,在無人不希圖利益的他們之心中,他們,是否也能真的就此重新歸入安寧與平靜?
這是一個問題。
不過,至少在表面上,內憂外患的益都在鄧舍的總體指揮下,又邁開了向前的步伐。所有的文官,眼睛全放在了救災、春耕之上;所有的武官,視線也全部投入了整軍、改編、備戰之上。一天比一天,更加的熱火朝天。每個人都很忙碌,所有的人都是連軸轉。
這其間,既無關救濟、也無關改編,發生了一件小小的趣事。在繁忙的公務之餘,不妨可以當做一個插曲。卻是高延世。
幾個月前,他還沒投降鄧舍,鄧舍兵圍益都,攻城時,他與劉果向外突圍,陷入了胡忠諸將的包圍。他在外衝殺呼援,劉果卻駐軍城門,見死不救。兩個人結下了樑子。那會兒,劉果有劉珪做為倚仗,高延世雖然惱怒,也沒法子。轉眼間,世事變遷,兩人的地位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有仇不報非君子。大丈夫快意恩仇。
高延世既銜恨劉果,如今聞聽到了他被放去遼陽的訊息,豈會不落井下石?便在洪繼勳病癒視事的當天下午,劉果出城。高延世單槍匹馬,只帶了從察罕軍中擒獲的那個崑崙奴,挾槊持弓,連追了二十多里。在北*邊,趕上了劉果。橫槊疾衝,彎弓射箭,一箭射掉了劉果的冠纓,再一箭,射掉了他的軍旗。高踞馬上,問劉果:“劉醜兒,當時在益都城外,你可曾想到有今日?”
劉醜兒,是劉果的小名。
劉果戰戰慄慄,惶恐不敢言答。高延世又歷數舊事,把劉果以前得罪他的地方,盡數翻檢出來,痛罵責斥,並又驅馳坐騎,將其軍旗來回踐踏。劉果隨行數十親兵侍衛,沒有一個人敢出頭阻攔。這還不算完,高延世痛罵過了,嫌不盡興,又示意崑崙奴上前,唾了劉果一臉。
劉果擦也不敢擦,嚇得跪在地上哀求饒命。他方才志得意滿,仰天大笑,說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在俺的眼裡,你連這黑奴也比不上。且就去遼陽,做你的副萬戶。日後做人,可須得記住謙遜二字!”看也不再看劉果一眼,撥馬歸城。倒是好笑,他如此跋扈,反倒叫人謙遜。
當夜,李首生便把此事報知了鄧舍。鄧舍一笑了之。
繁忙而充實的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很快,元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