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想去看看洪繼勳,但是卻沒有時間。大戰過後,民生凋敝。察罕雖退,隨時有可能再來。巨大的壓力之下,自戰後到現在,他每天只睡兩三個時辰。左右司、益都府,百姓民事都得他親自過問。如羅李郎、顏之希的建議,招徠勞力、穩定民心,一系列的舉措都得他親自拍板。
更又且,陳猱頭、高延世回來,隨著昨天那些公文的發出,整頓益都舊軍的計劃也正式宣告開始。這更是重中之重。牽涉到了幾萬的軍隊,稍有不慎,就會釀成嚴重的後果。他忙的腳打後腦勺,一個人恨不得分佈成兩個人用,又哪裡有功夫顧得上洪繼勳的耍脾氣呢?
不過,趙過說的也對,不能置之不理。鄧舍抬眼,往堂外瞧了瞧,說道:“你先代我去看看。晚些時候,待處理完了公事,我再去。”
趙過也知道,鄧舍的確脫不開身。他剛才來見鄧舍的時候,過道里看到了少說有二三十個的文武官員,排成了一條長長的佇列,在寒風中都被凍得瑟瑟發抖。他心中嘆了口氣,想道:“戰事才平,內憂外患。洪先生此舉,確實有些過了。”恭謹應命,自轉身而出,往洪繼勳府上而去。
他雖沒參加當日籌備論功的議會,他也一向很謹慎與文官們的交往,卻並不代表他就耳目不靈。通政司的李首生,也是上馬賊的老人。還有李和尚,也算是老戰友了。便在前兩天,他們還在一起聚了聚,吃了場酒。
鄧舍給過李首生命令,教他好好調查一下軍中的派系勢力,看看有沒有與文官來往密切的,並且隱隱約約地,著重點了一下洪繼勳。這些事,關係機密,李首生當然不會對趙過說起。
但是,李和尚心粗,說話沒有遮攔,他是益都城守,地頭蛇,籌備論功的議事會也有曾參加,三分酒力上來,再聯絡到鄧舍在宴請文華國、趙過諸將的酒席上過分抬舉洪繼勳的表現,自然少不了一通評論。李首生看在上馬賊的份兒上,也藉此含蓄地給了趙過一個提醒。儘管趙過當即就把他們打斷了,但對此事的來龍去脈,卻頓時也就有了些許的瞭解。
趙過打小就認識鄧舍,兩人的交情不是洪繼勳、李首生、李和尚等人可以相比的。自從軍來,他又常年地親隨在鄧舍的左右,鞍前馬後,較之別人,對鄧舍的瞭解當然也就會更加的深入。當時他心中就做出了斷定,夜宴上抬舉洪繼勳,是“揚”;依照鄧舍的個性,隨後必然有“抑”。
果不其然,繼“揚”之後,便在昨天,透過流放劉果,做出了“抑”。
一邊回想那天李和尚、李首生說的話語,趙過一邊出了燕王府,翻身上馬,徑去尋洪繼勳。北風襲來,他打了個寒顫,不覺搖了搖頭,又想道:“主公先滅關鐸、後滅潘誠;以納哈出之強,如今困守瀋陽,半步難出。
“這三個人,雖難稱英雄,亦可謂梟雄。又及王士誠,坐擁山東,自號稱王,兵威盛時,何等宣赫!在主公的攻略下,卻都或冰消瓦解,或竟無還手之力。
“即便智謀如姚好古,治理頭緒繁雜的南韓,如烹小鮮;籌集糧餉、為我後援,易如反掌;一封書信、一條計策,即可退走孛羅。要論其文韜武略,誠然一時之秀。然而,他早先來入雙城時,雖有錢士德上千鐵騎相助,卻在主公的太極推手下,不也是束手束腳,空有韜略,無從施展?就不說關鐸死後,他這樣重視忠誠的一個人,最終還是投在了主公麾下。
“又有黃驢哥、關世容,當永平起兵日,這兩人儼然重將。主公每與相見,哪次不是禮敬有加?就因存有異志,接觸到了主公的底線,下場如何?一個身死名裂,早沒人想的起;一個遠在遼西,也已近被人遺忘。
“主公雖然仁厚,若論剷除異己、殺人無形、用人廢人的手段,何止狠辣無情!
“洪先生,洪先生,你雖有才能,隨著我海東的蒸蒸日上,隨著姚好古、楊行健等人的相繼來投,早不復當初的重要。遠的不說,就前天,姬宗周薦舉的那個方從哲,一番言論下來,不也甚至得到了你的讚許?可以預想,日後來投的人才必然會能更多。你雖為老臣,雖然實事求是地講,主公現在也還離不開你,但是你博覽群書,卻怎麼就不知道什麼叫伴君如伴虎?卻不知道什麼是柔弱勝剛強?卻不知道什麼才是為臣之道?
“你卻不能仍把主公當作雙城昔日的主公看待,更應該把主公當作如今海東可用人、也可廢人的燕王來看。”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勸勸洪繼勳。
待他來到洪府,洪繼勳閉門不見。
“洪先生沒見你?”
趙過不能對鄧舍說假話。他在洪府門外等了半晌,冷的鼻涕直流,手腳麻木,直到天黑,實在沒辦法,這才不得不來回報鄧舍。他猶豫了下,婉轉地答道:“臣聽洪繼蔭講,洪先生病得不輕。怕是起不來床。天也冷,臣也怕洪先生若是強自起來的話,如果再感染了風寒,難免會病上加病。所以,把主公的慰問告訴了洪繼蔭,請他轉告,然後就回來了。”
鄧舍從案几上拿起一張紙。這是吳鈺林去給洪繼勳看過病後,寫下的診斷。他將之遞給趙過,說道:“洪先生病的很重,起不來床麼?”
吳鈺林的診斷,洋洋灑灑寫了幾百個字,歸根到底,最後的病情結論是:“因情志不調,使陰陽失和,導致神氣不寧。故有失寐之狀。”“失寐”,也就是失眠。失眠,怎會起不來床?趙過伏地,額頭出冷汗,不知該如何解釋,說道:“臣,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