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我軍方入益都,韃子即卷帶十萬眾,氣勢洶洶,西來寇我。此戰,實我軍渡海南下以來,與韃子交手之首役。而此役之重,又要在濟南。濟南之重,又要在我輩。天下英雄觀望,海東何去何從。諸君,敢不戮力?但願我輩,不辱沒血脈,無愧祖先。”一飲而盡,揮手碎碗。
諸人齊齊仰頭,飲酒、摔碗,齊呼:“但願我輩,不辱沒血脈,無愧祖先。”三百人,士氣奮厲。烏雲遮月,天暗無光。鞠勝喜道:“天助我也!”
風過營壘,碰觸拒馬、帳幕、旗杆、槍戈諸物,鏦鏦錚錚,如金鐵鳴。又如赴敵之兵,銜枚疾走,不聞號令,但聞人馬之行聲。夫秋,刑官也。主殺!鄧承志引三百勇士,銜枚摘鈴,殺氣騰騰,夜襲元營。
虎林赤早有防備。
他在鐵騎谷擊潰關鐸,用的便是夜劫營。並且他縱觀海東戰績,又知道海東軍剽悍多奇計,故此不管白晝有無戰事,每夜中總結陣以待。他所佈置的營壘,以中軍居中,騎兵居側,步卒當前後左右。
營地外,又有壕溝、拒馬、鐵蒺藜等等防守措施。過之不易。趙過亦然早有預備。另選有二百人,持木板、抬飛橋,行走鄧承志等軍馬之前。鋪陳木板,把鐵蒺藜釘走。架設飛橋,供劫營軍卒飛度。
當其時也,天黑地暗,秋風勁急。捲土揚沙,對面難識人形。稍頃,飛橋搭好。鄧承志等伏在遠處,待這兩百人悄然退回,聚精會神地往對面看了多時。只見壕溝內側的元軍營地安靜無聲,寂若無人。
唯有轅門前高高掛起的氣死風燈,孤零零隨風搖盪。昏暗的光線,甚至連數十步外的溝塹,都不能映照得清楚。
鄧承志捏了捏流星錘,手上冷汗浸出。他隨手往地上抹了一把,抓起些許塵土,稍微止住了汗水,重又把錘柄握緊。臨陣決戰,非生即死。且不止關係個人生死,此番劫營的成敗,且又牽涉到整個的日後戰局。膽氣再足的人,也難以做到渾若無事。
風颯颯,夜沉沉。
鄧承志霍然起身:“走!”翻身上馬。催馬疾馳。呼吸間,奔近了壕溝。轅門口,氣死風燈搖盪。轉回首,三百騎緊緊相隨。縱然馬蹄上皆裹有布,急促地敲打在地面上,那沉悶的蹄聲,依舊傳出甚遠。
元軍營中動靜全無。
趙過軍中,小校場,望樓上,輪值的裨將揮起了旗幟。同一時間,又一員本來側著耳朵伏在地面的將校,陡然抬起了頭:“小王爺動了。”鞠勝後撤一步,按劍挺身,一雙眼亮若星辰:“左丞?”
“殺!”
鄧承志頭一個躍馬過溝,流星錘捲開,猛地撞擊上轅門外的旗杆。粗大的旗杆前後晃動。燈光搖晃。跟隨在他後邊的軍卒,有用大刀的,吐氣大喝,緊跟著橫砍其上。喀喇一聲響。旗杆緩緩栽倒。
“揚馬腿!”
三百人,三百戰馬,一千二百條馬腿,幾乎同時高抬。躍過已被旗杆撞歪的拒馬。鄧承志流星錘打,轟開了轅門。如一道鐵流,三百人賓士入營。營中外圍的帳幕環遭相連。帳幕計程車卒聞此巨響,卻安然不動,不見沒有半個敵人出來。鄧承志心中一跳,隱隱覺得不對,倉促裡,沒工夫細想,怒馬馳騁,風馳電掣。轉眼功夫,深入敵營百步。
“還沒接戰?”
“敵營鴉雀無聲。”
海東營壘,趙過軍中。轅門西側的胡忠不由心頭一跳。他老於行伍,戰場殺伐很有經驗。這會兒,他踞坐馬上,借軍卒挑起的燈籠,極目遠望,隱隱覺得不對,說道:“古怪!且馳使者,往報左丞。韃子或許,……。”
不用他來馳報,趙過也在密切關注地元軍營壘。他轉過頭,與鞠勝對視一眼,道:“敵,……。”
話音未落,遠處元營,驀然喊聲大作!那外圍的許多帳幕,卻是原來本就沒有士卒。鄧承志深入百步。元軍營中有營,他們又撞上一座中營。炮聲三響,角鼓齊鳴。中營內,一排排士卒持弓挾矢,挺槍束戈,有條不紊,從營帳中跑步而出。鄧承志大叫一聲:“韃子有詐!且走。”撥馬就退。後邊側方兩翼,潑剌剌,撞出兩隊明盔亮甲的元卒。
中營帳內,一將披掛錦繡,登高而笑,遙遙呼道:“小輩!也敢來擊我營。本將早候你多日。”
鄧承志放下流星錘,取出弓矢亂射。一眾人紛紛轉馬,迎頭面見後邊來抄襲的敵將,不是陳明是誰?引有一兩千人,皆厚鎧重甲,抬動拒馬、檑木諸般物事,橫七豎八丟放地上,阻擋鄧承志等退走的前路。
前有阻隔,後有矢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