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萬虎與劉珪劃分職權。楊萬虎主守南、西,當王保保主攻的正面。劉珪守衛北、東。防守之餘,若南邊有急,亦要及時地予以補充。同時,城中民夫的徵集、後勤的支援,悉數交由楊行健負責。
楊行健一日睡不足半個時辰,精神高度亢奮。城中原有的文官,有不少蒙元的降官,一概撤換掉,請楊萬虎撥了幾個識文斷字的軍官過來,分片劃區,用軍法治民。並組織起數百膽大豪勇、可靠能信任的民夫,配合士卒,日夜巡邏城內。又高價購買民家糧、油諸物,同時鼓勵大戶獻納,精打細算,備以軍用。濟南城中儲糧不少,足夠支全城三月之食,但是不能見遠者,必不能就近。誰知道這城會守多久呢?未雨綢繆還是必須要做的。他來濟南上任時,鄧舍給了他數十個親兵、家丁,也大部分交給楊萬虎,上城助戰。只留了沒幾個,隨在左右,做傳令官使用。
王保保此番攻城開始之時,楊行健才忙碌了一整天,剛閉上眼,想要休憩片刻。聞聲而起。急呼左右,乘肩輿,行城中。
星光夜色下,城中搭建起了好幾座的高臺,上有軍卒,懸掛大紅的燈籠,俯瞰全城。這是以防止城中生亂。若看見何處有變,高臺上的軍卒即敲鑼打鼓,用燈籠引導方向,自有巡邏士卒賓士往赴,以平亂息事。
楊行健便行在一處與又一處的高臺間,一邊按照區域,檢查城內各處的情況,一邊指揮民夫,賓士助戰,絡繹不絕。
濟南有好幾年沒怎麼見過戰事了。何況王保保攻城,呼喊聲驚天動地。又並且益都才換了主人,鄧舍立足並非太穩。城中遍有傳言,有說海東援軍快到的,有說海東根本沒派援軍來的,甚有說鄧舍早全軍撤退回去遼陽了。有說楊萬虎連南高麗的王京都打的下,守個濟南城綽綽有餘。有說察罕天上將星下凡,凡夫俗子難是對手。又有見多識廣的,舉出徐州城的例子。因芝麻李頑抗,脫脫克城後,大肆屠城,殺了個雞犬不留。隱隱中為假如城破之後而擔憂。民心動搖。
城中百姓中,託李首生的福,楊行健安插的有細作。這種種的流言傳聞,他盡皆知曉。心中怎麼想的,別人不知道。跟隨在他左右的屬官、親兵們只看到他安定不亂。楊行健轉望南城牆,見矢石如雨,打入城內的炮石,很短時間內,就積起了厚厚的一層,差不多好幾步高下。
有屬官道:“大人,城中流言多起。這才守城了沒幾天。若沒得力的措施加以扭轉,長此以往,後果堪憂。”
楊行健微微一笑,道:“毛貴、士誠經營山東日久,城中百姓燒香吃素者不少。國教根基深厚。縱有流言,有何懼焉?”
“燒香吃素”,說的是白蓮教。白蓮教的主要教義承襲的乃是佛門淨土宗,為發展在家教徒,其教規不禁婚娶,但是禁食葷腥,“斷肉食菜”。宗教的力量很強大,特別亂世裡,民不聊生、生無所望,精神信仰的力量便更加會成為支撐人生活的唯一支柱。
楊行健雖不信白蓮教,——其實海東上下,文武諸臣,也沒幾個信奉白蓮教的。白蓮教的“五戒”,其中有一條“戒酒”。只從這一條,就能看的出來。沒事兒的時候,鄧舍常召功臣諸將飲宴,沒誰不喝酒的。即使王士誠等益都諸人,也沒有說滴酒不沾的。很大程度上,白蓮教只是一個手段。現在,就是運用這個手段之時了。
楊行健沉吟片刻,道:“選城中的忠貞教眾,組成隊伍。人不需多,多分幾隊。日夜輪班,遊走城內。走到處,皆高宣佛號,誦教義經典。引居民轉念彌陀,堅定他們同生淨土之念。”
劉福通所部,遇到艱險的時候,常有同唸佛號,以堅信念的舉止。楊行健此為事急從權,姑且學而用之。眼下形勢,指望用華夷的分別、民族的大義,又或者忠君報國的思想去鼓舞居民團結抗戰,很明顯是不切合實際的。楊行健絕非迂腐之人,只要有助守城,對他來說,用什麼手段都無所謂。屬官聞令,自去安排佈置。
“只這一項佈置,怕還不夠。不信白蓮教的民眾也有。叫城內寺廟、宮觀裡的僧人道士,也出來組成佇列,宣諭城中。城中居民不是傳言察罕天上將星下凡麼?我海東在益都之東。本官記得不是也有傳言,‘紫氣東來’?真人自東而來。教僧人、道士們好好給百姓們批講批講。”
“紫氣東來”,這是趙忠早先在益都散播的傳言。此時又用的上了。
“再請劉平章、楊將軍,堆積日來斬獲的韃子首級,放置城內,給居民觀看。以堅其守城之信心。”楊行健往邊兒瞧了眼,示意指派辦此事的官員近前,低聲補充道,“堆積的首級多少不要緊。記住,務必要緊多挑揀幾個長相威猛的,詐為韃子猛將。昨日守戰,胡蘇北胡千戶不是斬獲最多,論功第一麼?把他殺死的韃子數目再翻上兩倍,遍傳城中!”
這一招叫豎立英雄典範。
一個英雄,在激勵士氣方面,往往比十員猛將都管用。楊行健久受鄧舍的薰陶,往日常見鄧舍使用此計。楊萬虎的部隊打下了王京,鄧舍就賜予其先登入城中的千人隊一個“漢陽營”的美稱。兩者有異曲同工之妙。
那屬官心領神會,轉身自去。
夜色深沉,戰火不絕。一行人立在城內,兀自覺得地表震動。朝著南城牆處看了多時,見敵我士卒廝殺喊叫,糾纏鏖戰不休。又遠遠望見楊萬虎的身軀挺立城樓不動,劉珪悄悄地向後一退再退。有人面帶憂色,問道:“大人,韃子圍城已有數日。不知主公的援軍何時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