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二更,再等一個時辰,調一千弓箭手,一起施放!阿佟講的不錯,這益都城防禦之重點在東城門,西城門較為薄弱。咱們準備的東西就全放入西城門吧。”
畢千牛凜然接令。他奉鄧舍之命,準備的東西是什麼?無它,數千勸降書信而已。攻打益都的第一計,鄧舍、洪繼勳、姚好古三人一致認為,非離間不可。怎麼來離間?又可稱之為反間。
借王士誠不在城中之機會,假意以佟生養、楊萬虎等的語氣來寫信與陳猱頭、劉果、高延世等他們彼此相識的益都將校們,無論招降能否成功,結果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招降之書信能被田家烈、續繼祖看到。
只要他們有一丁點的懷疑,底下的事兒就好辦了。離間、反間是什麼意思?要點不在奢求敵人相信,只要引起敵人的懷疑,那便足夠,即為成功。挑撥的敵人之間出現間隙,然後趁虛而入,只要運用得當,就必能獲得有利己方的結果。
觀看敵城多時,鄧舍策馬轉回,走不多遠,猛聽見城頭喧譁一片。
他回頭去看,見三四個披掛整齊的將領簇擁著一文官打扮之人,大約剛剛登到城上。那文官打扮之人,個頭不高,火光映襯下,面黑牙暴,容貌甚醜,卻是田家烈,搖著個白毛羽扇,很有點運籌帷幄、鎮定自若的架勢。
佟生養啐了口,道:“要叫孔明看見,非得羞死。三寸丁似的傢伙,也敢裝甚麼羽扇綸巾!”
凡有井水處,皆歌柳詞。柳永的詞,只合十八七女郎,執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東坡詞,須關西大漢,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蘇軾“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之句流傳甚廣,佟生養也是曾有聽聞的。
鄧舍微微一笑。孔明丰神俊朗,田家烈其貌不揚,當然無法與之相比,但是要論謀主的地位,兩人卻是相差不大,認真說起來,還真是頗有一比。
“彼之良謀,我之仇讎。”
鄧舍伸出手指,遙遙點了點田家烈,好像感嘆,又像慨然。也許受他視線的感召,田家烈似有感覺,陰雲下、城頭上、火光中,抬眼看來。他與他的視線在夜色裡、雨水將要來臨的空氣中、悄然相對。
雷聲轟隆。
閃電劃過,彎彎曲曲像一道銀蛇,陡然亮徹了天地,這光亮來的如此突然,出乎了鄧舍的意料,也出乎了田家烈的意料。城頭上的益都軍發現了鄧舍等人,霎那間,喊叫、喧嚷,成百上千的弓弦同時拉開、箭如雨下。可惜距離太遠,即便射落最近的,也距離鄧舍等人的坐騎馬前足有數十米遠。
佟生養用的強弓,趕在閃電消逝的前一瞬,他開弓、搭箭。電光泯滅,箭如流星,直奔田家烈面門而去。田家烈搖著羽扇,錯眼間,鄧舍瞧見他神色愕然。
不過誰也沒指望佟生養這箭能射中他。一來距離太遠,縱然強弓,射到近前也是早已勁力不逮;二者他左右站有好幾個的將校,臨陣撥箭,尋常事耳。果然,一個肩膀纏著繃帶的人,閃身上前,舉起馬槊,將那箭矢斜斜地挑開了。
鄧舍聽見身側有人嗤地笑了聲,叫出了那使馬槊之人的名字:“高延世。”嗤笑之人,卻是郭從龍。
“高延世也是一員驍將,來日交戰,諸位需得多加提防。”鄧舍揚起馬鞭,輕輕往坐騎上一拍,當頭轉走,海東諸將緊追其後,揚塵而去,自返回軍營不提。一個時辰後,畢千牛親自指揮,帶了千人弓箭手,在西城門外,將那招降信悉數射入城中。
信入城中。
通常的守城之法,凡城頭上之守卒,皆按照隊伍,均有長官看管。有敵人射來的書信,私人禁止截留,必須全部交公。匯總之後,再由輪值的將校統一交給主帥。不過,說是禁止私下截留,真要有士卒悄悄留下個一封半封,也很難發現。
幾千封的招降信,堆在城中帥府的案几之前。田家烈與續繼祖分別拆開了幾封,封封不同,有寫給劉果的,有寫給高延世的,有寫給續繼祖的,更有一封,署名羅國器,指名道姓居然寫給田家烈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