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鏞挺身而起:“我王,請速做準備,臣這就送你出城。
倉皇之下,“你”字都說出來了。諸臣,包括王祺在內,卻都沒有注意到。李子春隨著躍起,搶為先鋒。
在這城破的前夕,王祺反而鎮定下來,他不慌不忙地拾起來掉在地上寶劍,交給金鏞:“帶孤此劍,城中戍軍,統交你指揮。……李卿,你不必去,即刻點齊內巡檢並及扈衛諸軍,隨時準備隨孤出城。”
金鏞接劍,轉身待去,迎面與又一個來報信的太監撞在一處。
他閃開兩步,站的穩當。那太監跌倒地上,來不及爬起來,顫聲叫道:“大王,大事不好了!……,南城門,南城門。”
“南城門怎樣?”
“西邊海上來了一彪紅賊,不知何時,圍住了南城門!”
四面城門被圍,插翅難飛。眾人心中明白,這是海東將要發起總攻的先兆。金鏞、李子春臨危不懼,向王祺一行禮,分別大踏步地出殿而去。城門既然被圍,便殺出一條血路。兩個人的心中,都暗下決心:報王恩的時候到了。
“爾等諸卿,也退下去吧。各回本府,做好與孤一起出城的預備。”
王祺平靜地看著臣子們跪拜退去,他偷偷擦乾了淚水,和顏悅色,對隨侍的小太監說道:“去後邊宮裡,通知王后,就說,孤要去漢陽看看,請她快做準備。……,你們,你們要想跟孤一起去的,也儘早去準備收拾吧。”
“大王,……”小太監哽咽不止。
“哭甚麼?漢陽好地方,山清水秀,你們肯定沒去過。此間樂,何思蜀?哈哈。”
王祺撩起衣襟,回身坐入王座。幾個太監分別出去給王后、妃子們報信,寬廣、幽暗的大殿上,除了他,再無旁人。
他呆呆地坐了會兒,遙望竹林、仙鶴,靜聽雨聲。習習的涼風,一陣陣的吹入殿內,帶入花香繚繞。他開始不由自主地回憶往昔,過往的歲月從各個久已積滿灰塵的角落裡,翻騰出來。他突然發現,他似乎從沒有過這樣悠然的時候。
少年時,宿衛元宮;二十歲,登上王位。每日奔波操勞,夜夜連睡覺都不得安寧。到頭來,換到了什麼?高麗佛法甚盛,他登基之初,就仿蒙元的國師制度,封了一位和尚做王師,頗受佛法的影響。
他沒有焦點的眼神,穿透了雨幕,飄遊蒼穹之下,大地之上。他追憶往昔,他不覺惘然。他所爭取的,他所拼搏的,他所擁有的,以及他想要擁有的一切,在這一刻看來,盡然虛無縹緲,“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恍然間,他自失一笑,似乎在笑他自己,儼然如得道的高僧,竟似看透了這三千的紅塵。他隨手操起王座邊兒的胡琴,放在翹起的腿上,拉響了琴絃。胡琴的聲音,幽怨而哀傷,悠悠傳出殿外,混入雨中。
萬籟俱寂,琴聲淒涼。
他這胡琴,一拉就是一整天,從早到晚。其間,接到了三次宮外的軍報,第一次,金鏞陣亡。第二次,李子春接替金鏞的指揮不久,亦然陣亡。第三次,守軍譁變,有人開啟了北城門,放入了海東的軍隊。
千軍萬馬入城,乘夜而來,無邊無際的火把,湧入王宮。
宮中的侍衛、太監、宮女,逃了個一乾二淨。很快,一支數百人的先鋒,衝入了大殿之中。火把、盔甲,血汙、興奮,與雨聲花香,交融一起。成百上千的刀槍,閃爍冰冷的光芒,圍了他在中央。
他身著王袍,高座王座,他害怕麼?他不知道。他的手在顫抖,胡琴的樂聲,卻倔強的依然在響著。或許,這是他僅剩下來的,王者的自尊了吧?
海東軍中,一條漢子躍出,穿著小卒的服色,好幾個百戶官,對他都恭敬有加。他挺著長戈,迎著高麗王挺身直立,喝道:“呔!兀那賊王,叫你聽的清楚,今日擒你者,海東大將軍麾下,走卒郭從龍是也。”
是役,郭從龍橫戈跳蕩,第一個衝上王京城頭。戰罷取出身上所中之箭矢,箭簇重達數斤。
——
1,胡琴。
即二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