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祺問策的時候,沒人回答。金鏞、李子春主戰,立刻有人出來反對。
“萬萬不可!我城中人馬雖尚有數萬,多半為才招募的新卒,論起戰力,委實不堪一擊,絕非紅賊百戰悍卒的對手。不出城還好,勉強夠用來防禦。一旦出城,與賊野戰。那便是以我之短,迎敵之長,這與自蹈死路有何區別?”
“那依卿之見,該當如何?”
“金大人、李大人所說的我之三條優勢,倒是不錯。我軍之長,在有堅城。紅賊之短,在為客軍。我城中糧儲豐盈。眼下之策,唯以堅守為上,切切不可貿然出擊,自損實力。臣以為,只要我王京能堅守個旬日一月,紅賊定然不戰自退。”
“為何?”
“紅賊遠來,糧草補給困難,此其一。王京受困,四方勤王之師,旬月內必至,此其二。”
又一個大臣出列奏道:“全大人之言,臣不敢苟同。”
王祺問道:“怎麼?”
“昨天沿海傳來軍報。海東與倭人聯手,數日前,江華島已經被紅賊攻佔。我軍水師大敗。現在,西邊海域,舉目盡為海東與倭人的水師,沿海一線州縣,也已經悉數落入賊手。平壤的補給船隊源源不斷,透過西海岸,隨時可以補充我面前之敵。
“這些情況,我王又不是不知道。請問我王,如此形勢,王京該如何堅守?”
“戰,戰不的。守,守不成。”
王祺終於難耐怒氣,拔劍出鞘,狠狠砍斫在大殿上的柱子上。他養尊處優慣了的,沒多少力氣,接連砍了幾劍,就已經氣喘吁吁,出了滿頭的大汗,也不知道是累的,抑或氣的,又或者驚嚇出來的。
他提著寶劍,逼視諸臣,質問道:“又不讓戰,又不能守。該怎樣?該怎麼樣?”
大臣們彼此視線交流,剛才回答的他那人鼓起勇氣,說道:“臣以為,上策,當走。”
往年因倭寇來襲,逼近京畿,王京曾有幾度戒嚴,危急的時候,王祺也不是沒有過逃入江華島的打算。可就這麼走了?未免不甘。何況,如今江華島已然落入了海東的手中,走,又能走到哪裡去了?
“可去漢陽府。”
漢陽,即漢城。在王京的南邊。高麗顯宗時,契丹人來襲,顯宗就曾經難逃漢陽,升為南京,作為臨時的都城與陪都,與西京平壤、東京慶州,並稱為“小三京”。後來,慶州取消了京號,但漢陽一直作為陪都沒有改變。
王祺良久無言。
諸臣大氣不敢出,一片死一樣的寂靜。殿外微雨渺渺,春風吹動林木,樹葉沙沙。透過樹葉,可以隱約看到,遠遠的竹林裡,一隻豢養的仙鶴,漫步池塘岸邊,悠閒自若的啄了啄潔白的羽毛,曲項鳴叫。
王祺驀然感到了一股傷感,他的怒火、他的無奈、他曾經的雄心壯志,就這麼的,一下子全部消失了,消失的無影無蹤。
斜風細雨,春意漸濃。
他四顧茫然,手中的寶劍“嘡啷”墜地。他聽見仙鶴了鳴叫,他閉上眼,嗅到滿苑的花香。他好名花,分的出來,這是金達萊的香味,那是茶花。隨風飄落的是杏花,清淡若有若無的,則為水中的君子蘭。
他努力地仰起頭,不想讓臣子們看到,有兩滴淚水,順著他的面孔淌下。這是他登上王位的第九個年頭了,不到一年,他丟了半壁江山,而如今,連王京也難以保住了。照這個勢頭下去,或許,他已經不會再有下一個明年。
他喃喃自語,他忽然想到了一句唐詩,他輕聲地吟誦道:“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殿上群臣,無不面現羞慚。金鏞、李子春等人的眼中,淚水奪眶而出,不分文官武將,咚咚咚的叩頭不已。金鏞昂首慨然,說道:“臣不才,得我王恩澤優渥,過蒙拔擢。今當紅賊,竟無一策,實在愧對我王。請三尺劍,引五千卒,即出城為我王先鋒,與賊決戰,護我王出城。”
城頭炮響,如雷滾滾。
一個太監連滾帶爬,蹭了滿身的泥水,渾然不顧,闖入殿中:“大王!大事不好了,北城門,北城門,北城門紅賊攻勢驟劇,險險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