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罷。”
陳虎起身,那兩個監斬官,官職低,依舊跪著。陳虎取出一份名單,上邊的字他不認得,但寫的什麼早熟記在心,他念道:“今有逆賊叛黨,佟豆蘭、姚好古、黃驢哥、王甲、……等共計九十四人,以下亂上,按律當斬。”
兩隊士卒,看押著人犯,排成長長的佇列,帶到臺下。待他們站好佇列,陳虎與那兩個監斬官,同聲道:“人犯已到,合當行刑。請令。”說完了,三個人俯首聽命。
鄧舍頷首,道:“斬。”
畢千牛與一親兵百戶,兩個人高聲重複:“斬!”接著楊萬虎、河光秀等四個將領,同聲接著重複:“斬!”再然後吳鶴年等八個總管府文官,齊聲重複:“斬!”
如此這般,傳音的人越來越多,聲音越來越大。到的最後,精選出來,列在臺下、負有警戒職責的一百零八名十夫長以上軍官,齊聲呼應:“斬!”應聲如雷,轟然驚天。
校場中的百姓,何嘗見過此等聲威;凜然的殺氣下,個個噤憟,人人止聲。
先問斬的,為佟豆蘭等女真叛軍,人數不多,十幾個。推上臺來,押送的軍卒一人一腳,踢在他們的腿彎處,使其跪倒在地,麻利地反綁木樁之上。全場寂靜,唯有呼嘯的北風,捲動囚犯背後犯由牌的聲音。
犯由牌,即記載案由的牌子,一般用紙貼在蘆葦片上製成。
佟豆蘭多日不見,牢房中受盡苦楚。鄧舍回來後,事物繁雜,一直沒抽出時間見他,此時看見,心有慼慼。遙想數月之前,也是在這個大校場,千軍萬馬,比試射柳;那時的佟豆蘭何等的英姿勃發,世事無常,昔日座上賓,今成階下囚。
細細說來,只能怪陰差陽錯。若不是錢士德、李夫人的內亂,鄧舍很有可能就不殺佟豆蘭了。李夫人下毒的事件一出,陳虎、洪繼勳諸人,堅決要求,佟豆蘭萬萬不可留下。為什麼?他與李成桂,自小相識,可謂兩案都有牽連,留誰,也不可留他。
往政治層面來講,佟豆蘭也必須要殺。殺了他,一則震懾女真降軍;二則女真內亂,之前殺的多為小人物,大人物怎麼的,也得殺一個半個,以儆效尤。
鄧舍吩咐畢千牛,倒上一碗酒,給佟豆蘭端了過去。佟豆蘭端得好漢,眉頭不皺,叼著酒碗,一仰臉,喝個乾淨。酒水順著他面頰、脖頸往下流淌,他哈哈大笑,遙向鄧舍說道:“多謝將軍賞酒。可恨俺一時迷了心竅,沒的機會隨將軍征戰遼東;但希望俺族中兒郎,將軍不要因俺怪責。”
鄧舍答道:“不論女真、高麗,只要在我雙城地面,就是我的百姓。在我的眼中,他們與漢人無異,你不用掛慮。你且放心,你家中老小,我已經安排妥當,斷不會叫他們受半點委屈。”
佟豆蘭不再多說,歪了頭,咬住髮辮:“動手吧。”
劊子手手起刀落,十幾個人頭落地。沒了腦袋的脖腔裡,噴出老遠的鮮血,熱騰騰,兀自冒著熱氣。場上人群,膽小的面如土色,膽大的也心跳不已;輕聲驚叫的聲響,此起彼伏。
軍卒上前取了地上腦袋,掛到臺下杆子上。劊子手解開繩索,一腳把屍體踢倒邊兒上,有專人用席子捲了,抬到一側。陳虎面目如鐵,微微點頭,再十幾個死囚,被推上臺來。
這次砍的,是參與錢士德內亂的軍官,官階由小而高,連砍了三批,輪到黃驢哥。
黃驢哥腿腳發軟,跌跌撞撞,由軍卒推搡著,魂不守舍上了高臺。劊子手綁他時,他才驚醒了一般,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拼命掙扎,口中大叫:“大將軍!大將軍!冤枉、冤枉,小人是被錢士德裹挾的,……小人知道錯了,大將軍,大將軍!饒了小人的狗命吧!”
畢千牛啐了口:“這點膽色,也有膽子作亂?甚麼東西!”河光秀眼尖,他嗤的一笑,道:“將軍快看,這廝嚇的尿了褲子!”
顧念他與鄧三曾為同僚,鄧舍不忍見他當眾出醜,叫士卒傳命,令陳虎趕緊開斬。黃驢哥知道沒了救,癱軟地上,嘴唇發抖。寒風嗖嗖,劊子手舉起了斬刀;他絕望、無神、憎恨地一一看過陳虎等人,臨死瞬間,他驀然高喊:“我有密報!大將軍,陳虎、文華國謀反!”
若說他前邊的表面,可稱之為可憐;隨口誣衊,可就是可恨了。鄧舍厭惡地扭過頭,刀下、頭落。
姚好古是絞刑,他排在最後。殺完錢士德叛軍,跟著為韓氏親黨,其中有許多婦女。按照元制,婦女處絞刑的,可在隱*行刑;而處砍頭的,則就與男子一樣,公開殺之,陳屍於市。
殺男人的時候,場下百姓雖有駭然,興奮居多;此時看到女人臨刑,中間甚至有白髮蒼蒼的老嫗,不少心軟的,顯出惻然的神色。
逆反重罪,滿門抄斬。簡簡單單的八個字,放在眼前,才會發現它充滿了血腥和無情。律法之冷酷、鄧舍之鐵腕,借這幾個婦女的頭,清晰明白地展現在了雙城百姓的面前。
樸獻忠提議,不殺韓氏,置入妓營。鄧舍沒有準,他需要的是立威,而不是辱人。
九十三顆腦袋,血淋淋地盡數掛到了高杆上。九十三具無頭的屍體,堆積臺下,便如小山也似。濃郁的血腥味道,隨著風,傳遍大校場;撫養布恩、殺戮立威,百姓們看鄧舍的目光,既敬又畏。
“將軍,該姚好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