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州立監獄好不容易有了空床位,老兵爺爺的服刑期又快要屆滿,加之拘留所更方便他定期到附近的醫院複查就診,這樣老人就在拘留所愉快地住到了現在。
目前,他最擔心的事情就是將在一年多以後被釋放出去,以他這樣的高齡,再也不會有任何一個工地僱傭他開壓路車,那樣一來,他又將過上衣食無著的日子。
威廉放下手裡那本厚厚的《罪與罰》,起身用手碰了碰正仰躺在對面床上,雙眼圓睜正在發呆的墨西哥小哥,問道:“今晚,去活動室的時候,咱們倆再下一盤吧?”
小哥像座木雕泥塑般一動不動,只是將一對烏溜溜的眼珠子朝威廉的方向瞥了一眼,垂下眼瞼。
威廉將這個表情解讀為同意。
別看這個墨西哥人才比他大了三歲,罪行的嚴重程度應該和威廉不相上下,甚至還要更重。
他的公開身份是送外賣小哥,卻是因為販毒被抓進來的,像他們這樣生活拮据的人,偶爾幫毒販夾帶些毒品,是太普遍不過的事情了。
大多數的時候,這位墨西哥小哥不說話,一言不發地躺在床上看書,偶爾趴在上層板床上,扒著窄窄的窗戶,看外面的天空發呆。
他看起來像個啞巴,這可能是因為他一開口就能暴露出濃重的南美口音吧。
一個偶然的機會,威廉得知他會下國際象棋,就在活動室和他切磋了一下。令人驚訝的是,曾經獲得過不少次州國際象棋州冠軍和全國獎的威廉,第一局艱難地戰勝了這位貌不驚人的小哥,第二局居然敗北。
拘留所被預設為不會長久居住的地方,所以,嫌疑犯們沒有戶外活動的機會。如果表現好,只會被允許在固定的時間內去活動室看看電視,或去健身房運動一下,然而,只要一走出這個房間,來到公共區域,就必須戴上手銬。
起初,威廉很難接受自己戴著手銬的樣子,他腦子裡還充斥著和丹尼爾一起在球場上揮汗如雨地打籃球,禮拜堂中飄渺的聖歌和明滅不定的燭光,圍坐在哈克尼斯圓桌前,為了一個學術問題爭得面紅耳赤,甚至是餐廳裡煎得過火的牛排和切得略厚的油炸馬鈴薯片……
他望眼欲穿地等待著庭審日的到來,儘管他知道,審判之後,說不準將會面臨怎麼樣的命運,但是,這樣沉悶枯燥的日子,令他覺得煎熬。
一次,威廉閒來無事,和下鋪的老爺爺,臺灣人和墨西哥小哥講起自己在高中期間,是如何帶領學校的演講隊擊敗州里那些人才濟濟的私立學校、公立學校獲得國際象棋賽冠軍的,講起他編劇、導演,並擔任主演的戲劇是怎樣從學校劇場走向林肯藝術中心的;還有學校的舞會、派對,和圖書館裡豐富的藏書……
三個室友聽得兩眼發直,流露出羨慕的神情。他們這輩子也沒有去過那樣的地方,覺得威廉向他們描述的生活只存在於童話的國度。
那個老爺爺端詳著威廉一張俊美清瘦的容顏,惋惜地感慨道:“你頭上要是沒有這道疤,洗個澡,刮刮鬍子,再穿上一套講究點兒的衣服,還是個挺不錯的帥小夥子。”
那個臺灣人則撇撇嘴角,說:“你現在不是學生會主席啦,還是少做演講吧!有時間好好想一想怎麼才能少蹲幾年監獄!你要是進了州立監獄,一定會和重罪犯關在一起,那裡可真是人間地獄啦!姑且不談裡面的打打殺殺相互傾軋,就算你足夠幸運,能夠毫髮無傷地活著出來,在這樣一所惡人的‘大學’裡呆上幾年,也一定是殺人、放火、搶劫、販毒十項全能了。”
烏鴉嘴臺灣人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這話令威廉感到沮喪,那天,他獨自一人發了幾個小時的呆。
拘留所裡的時間彷彿是一個淘氣的魔術師,時而停滯凝固在某一個最悲慘的節點上,時而又像飛毛腿的孩子般拼命向前奔跑。
威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這裡呆了多久。
常年處在人生快行道上的威廉,乍然經受拘留所枯燥單調的生活,令他感到焦慮難安,這和他以前過的生活經驗截然相反。
之前的他,只知道不顧一切地大步前行,直奔道路盡頭的終極目標,卻無暇顧及身邊的風景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