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5月23日,後金正式進攻金州防線的那一天。
這次後金傾盡全國之力,動用了5個旗一百多個牛錄,加上徵召了一批科爾沁蒙古人。若是算上被強迫參戰的漢人包衣,超過兩萬五千人的建奴軍隊就集結在從蓋州延伸到金州這幾百公里的路上。戰前國安局給遼西那兒的袁崇煥送了情報,表明後金大概有三分之一到一半的軍隊在遼南蹲著。他要是有野心有膽子,就出動關寧軍摻和一下,說不定能拿點人頭讓皇帝開心一下。
不過我們並沒有對關寧軍有什麼期待...畢竟這支每年吃掉幾百萬兩銀子的部隊屁用沒有,從廣寧慘敗到現在快十年了,全程都在遼西打醬油。
從金州防線往北,後金軍隊以旗為單位劃分了營地。這次我們講述故事的主角,當時還在鑲藍旗當包衣阿哈。
他的名字叫張泰,撫順人,家中世代務農。萬曆年間老奴起兵造反,張泰跟著大哥一路南逃,但最終還是在遼陽被俘,當了八旗的奴才。
此時的張泰穿著一身破舊的棉衣,裡面塞的不是棉花,而是烏拉草。這身破衣服陪伴了他幾年時間,在遼東的寒冬救下他好幾次。由於沒有衣服穿,張泰只能再穿著這身厚衣服來打戰。
他自不是自願來打戰的。這次南下,張泰被他的主人——一個鑲黃旗的餘丁——帶著,一路上揹著主子的乾糧和武器,和其他上萬個包衣一樣,一步一步從遼中走到金州。很快,這些自走運輸機又要擔任工兵,給他們的女真主子挖掘通向防線的坑道。這批鑲黃旗建奴一共來了一個甲喇,即五個牛錄一百多號真夷。他們是作為被抽調的餘丁前來鑲藍旗,名義上是受多鐸節制,不過大家都曉得,前來鑲藍旗是要監督鑲藍旗的人老實打戰的。鑲藍旗在金州和澳宋打了那麼久的戰,皇太極多少也聽說過他們患有恐宋症的事情。
張泰已經挖了一個下午又一個傍晚的坑道,直到再也沒有一絲陽光,他才被換了下來,坐在營地前吃東西。早已骯髒不堪的棉衣多了厚厚一層泥垢,泥土的氣味加上汗臭,給這件飽經風霜的衣服增添了時間的氣息。但張泰已經感覺不到異味。他手抓著一塊雜糧餅子,另一隻手拿著一個破陶碗,裡面裝著水,正努力地嚥下喉嚨間的幹餅。這種餅子用不知什麼糧食做成,張泰還吃出了草籽的苦味,嚥下去時會摩擦得喉嚨生疼。
營地外突然傳來號角聲。張泰顧不得休息,身子像條件反射一樣爬起來。他一邊將餅子塞進兜裡,一邊快速吸了一遍右手,把粘在手上的碎屑吞進嘴裡,再一口喝完碗裡的水,把碗塞進腰後,跟著周邊的其他包衣一起亂七八糟地跑過去。
吹響號角的是鑲黃旗的一個甲喇額真。他站在熊熊燃燒的火把下,火光把光禿禿的腦殼照得反光。陰沉的面孔遮蓋在陰影下,嘴巴抿得緊緊的,眼睛裡閃動著兇悍的光。等到包衣們來得差不多了,他目光轉向一名白甲。那白甲向他點頭,表示所有包衣都到了。
於是甲喇額真大吼道:“現在你們,繼續去挖坑!今夜至少要往前挖十丈!”
下方的包衣們都抬起頭來,嘴巴微動著,卻沒有人敢說話。
那甲喇額真說完就揮揮手,周圍的餘丁們便圍攏過來,大聲喝罵著把包衣趕到坑道里去。
張泰悶不做聲地下地。他來得有點晚,便走在最後面,身後跟著的恰是他的主子。張泰小聲問:“主子爺,不是明兒再挖嗎?”
他的主子——張泰告訴我那人叫達春——啐了一口唾沫,目光瞥了一眼其他餘丁,壓低聲音道:“甲喇額真在固山額真面前說了大話,後日就要把坑道挖到漢狗城下,狗日的連累我也不能睡覺。”
張泰點點頭,接著沉默地前行。達春年齡與他相近,家裡就他一個包衣,捨不得鞭打,有口吃的也要分他一點養著不能餓死,張泰並不十分懼怕他,因此開口問話。
但主子就是主子,達春也不會幫張泰挖土。等包衣們下到坑道里挖土後,餘丁們便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偶然見包衣想偷懶,便過去抽幾鞭子。
張泰沉默著揮舞鋤頭,將連線在一起的泥土刨開。建奴餘丁們嫌棄泥巴會濺到身上,自然地逐漸隔開距離。身邊的包衣逐漸聚集,同在一個牛錄的彭三勇提著一個籃子過來,用手將泥巴裝進籃子,再喘著氣提拉著籃子後退,把泥巴運到後方丟掉。
半個時辰後,坑道里的喘氣聲顯著大了起來。包衣們肩扛手提,在泥巴地裡幹了一個多小時,實在沒有了力氣。他們原先應該是幹一個下午就休息,等到明天太陽昇起了再繼續幹。結果這次被逼著通宵加班,本就精疲力盡的奴隸們效率飛速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