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後方說話的餘丁們很快注意到他們。一人大聲喝罵著要上前來,另幾個餘丁隨手把他拉住,沒讓他過來教訓奴隸們。這些包衣都是餘丁們的個人財產,勞累死了可虧的是自己的錢,旗裡面可沒多餘的奴隸補給他們。
張泰一直豎著耳朵聽後面的動靜。見後方的呵斥聲消失,他鬆了口氣,心想應該可以偷懶了。
正想著,身後猛然傳來一聲怒喝,接著就是鞭子劃破空氣的聲音。一聲慘叫和鞭子與皮肉親密接觸的聲音同時傳來,張泰猛地回頭一看,卻是其中一個餘丁趴在地上,身子像煮熟的蝦子一般蜷縮著,背上現出紅色的血跡。
順著耷拉在餘丁身旁的鞭子往上看,張泰看到那個甲喇額真正面目猙獰地站在坑道上方,一手抓著鞭子,一手抓著順刀,紅著眼睛看著下方的包衣們。“看著幹什麼!繼續幹!”那甲喇額真大吼道,“今晚不幹完,從你們中抓一成人砍了!”
喊完,那額真又揮舞鞭子,劈頭蓋臉地朝站在後方監工的餘丁打下去。鞭打在身上的脆響和餘丁的慘叫不斷響起,卻掩蓋不了甲喇額真的咆哮。
張泰能聽滿語,身後那甲喇額真正在親切問候餘丁們的女性親屬。但他這時也沒心思看餘丁的熱鬧,和甲喇額真一起來的幾個白甲已經揮舞鞭子撲上來,瘋狂地抽打包衣們。張泰緊緊咬著牙齒,榨乾肌肉裡的每一絲力氣舉起鋤頭。他真切地感覺到手臂正在越來越酸,鋤頭也變得越來越重。
“慢一點,慢一點,他們看不出來的...”心中無來由地冒出一句話。他下意識地減慢了幹活的頻率,直到身後傳來一聲破空聲。張泰心中立即感到不妙,但肩膀上已經傳來一陣劇痛。他“啊”地慘叫一聲,被鞭子的巨力打趴在坑道里,捂著肩膀慘叫。
身後跳下來一個白甲,用滿語大罵著揮動鞭子,朝在地上打滾的張泰狠狠打下去。
張泰雙手抱著頭,身子蜷縮在一起,趴在地上動也不敢動。這是他被達春家打出來的經驗,這種時候就要保住腦袋。其他地方被打傷還可以癒合,腦袋被抽一鞭子說不準直接就被打死了。被打的時候還要努力不叫出聲來,他以前親眼看到相鄰的一個包衣發出慘叫,他的主子打得興起,直接給打死了。
果然,那白甲打了十幾鞭子就打累了,把鞭子插回腰間,用生硬的漢語說:“你們馬上幹活,誰再偷懶,我砍了他的腦袋!”
張泰漲紅了臉喘息幾下,死死咬著牙齒又爬起來。他忍著肩上背上的劇痛,抓起鋤頭又拼命揮動起來。他的雙手由於過於用力,抓在鋤頭杆子上,血管都突顯出來。身旁的彭三勇將籃子的草繩套在脖子上,雙手提拉著籃子,一聲悶哼後將籃子提起,踉踉蹌蹌地走著,卻沒走幾步就放下籃子,身子伏低喘氣。
張泰一邊揮鋤頭,一邊用餘光注意彭三勇。彭三勇的喘氣聲如同風箱一般,好像要把肺的碎片吐出來。他喘了幾口,又抬起腦袋,脖子上青筋暴起,再次把裝滿土的籃子提到離地面一尺的地方,一晃一晃地努力前進,沒走幾步又摔倒在地上,整個腦袋都砸進籃子裡的泥巴中。
張泰心道不好,一直在後面盯著他們的白甲已經怒罵著走上前,一把抓住彭三勇的辮子,把他從地上提起來:“漢狗!你在偷懶!”
彭三勇一邊喘氣一邊舉起手,抓著白甲的手試圖掰開。他雙腿支撐在泥地上,一發力就不停地抖動,竟完全站不起來。
那白甲看彭三勇的樣子,臉色愈發憤怒。他怒罵著抓住彭三勇的領子,把他拖著抵在坑道壁上,拔出順刀猛地一揮。
張泰不知何時已經站直。他愣愣地看著正在擦手的白甲,一如身邊二十幾個包衣一樣。更遠處的包衣們依然在挖土,忙碌如牛馬,對這裡發生的一切毫無反應,不知是無能為力,還是漠不關心。濺到額頭上的鮮血緩緩流下,張泰下意識地轉動眼珠,看到一點朦朧的紅色水滴。
還有點溫暖,張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