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杜狐疑狐疑地抬頭,試探道:“你們東夏都有。”
夏人紛紛笑道:“都有。”
還有多嘴的覺得這人可親,主動與他聊:“聽說你們的將士了戰場都不帶銘牌,死了都不知道怎麼收屍,立功了,要是陣亡了都找不到他的家,我們都不信呢。現在信了。我們大王都是從你們這兒回草原的,他能給我們國人每人打一塊銘牌……我們以前都以為他是跟國學的呢。”
羊杜燥熱流汗。
也許換一個人不明白怎麼回事,他能不知道?
作為曾經的軍隊統帥,他能不知道將士們殺敵的驅動力?將士立功陣亡,朝廷都能找不到他的家,你能讓將士們毫無後顧之憂、奮勇殺敵?他死了,他年邁的母親怎麼辦?他妻子、兒子咋辦?
隱隱約約,他聽到陶坎還在跟東夏人吵架。
他有一種無名火,他想知道陶坎也是將領,怎麼不知道自己探聽到了什麼,還有心跟人家吵架,便帶著十二分的不滿,快速書寫兩個假的人名和籍貫,抬起頭,奔陶坎那邊去。
原來,陶坎發現右側有人直接帶著新來的人進去,這些衛士卻不阻攔,他覺得這些衛士是看人下菜,關鍵是右側進去的人穿著破爛,自己這一行人鮮衣怒馬,看起來有錢,所以會被訛詐。然而羊杜到旁邊扯他,卻扯了一個紅臉的陶坎回
來,他正正地從眉角一直紅到腮後。羊杜也聽得清清楚楚,那衛士懇切地說:“先生。你先冷靜。你先聽我說。人家是應募的,是去出力的。眼看不日要去陳州!到時候那是處戰場,戰場他怎麼求生?能不先作訓練嗎?再說,一路遇到受傷的、困病交加的百姓,要是他什麼都不會,讓他去幹什麼呢?我們在裡面開闢了訓練場,是著急著讓他一起訓練呀。”
兩人最終帶著隨從混了進去。
然而終有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
陶坎開始惶惶然。
他竟壓低聲音問羊杜:“不會有北平原的夏兵認識我吧?!”
羊杜心說,認出來認出來,這是在靖康,你也是大將,是不好意思?是怕人報復?
陶坎也知道自己不能心虛。
但他還是忍不住遮遮掩掩的。
人在己國,偏偏有種人在敵國的感覺。
他軍隊養出來的脾氣,人家一介衛士都能包容,客客氣氣解釋,客客氣氣接進來,客客氣氣帶進去,客客氣氣找座位。
他是受得了和人針鋒相對,卻受不了這客客氣氣。
街搭著棚子,有樂器陣列,有樂師,有在準備歌舞男女……有男女老幼。可以肯定,他們正在加急排練,有監督他們計程車不停喊停,喊停之後喊開始,喊開始之後喊停,可見排練得倉促。
他們被人帶到塞行,還沒到裡頭,羊杜又加錢要了個二樓的廂房,一來可以隔斷熟人之間的偶遇,一來便於觀察內外。
到了裡頭,一說有廂房,一行人只管低著頭藏身去。
最後在廂房坐椅子,讓隨從開窗,掃視完街面感覺視角不錯,二人這才覺得塵埃落定,才放心說話。
陶坎咳了幾聲,臉咳得通紅,把痰吐到手帕裡包起來藏到袖子,這才苦笑開腔說:“先生覺得夏人好對付麼?!我在備州能拿回北平原,真的靠的是先皇運籌帷幄,靠那麼一絲絲的運氣,朝廷下個個覺得沒有我,換誰也照樣行,他們當真當東夏人是泥捏的?皇帝是輕敵,所以才有白登山一敗塗地。”
羊杜深以為然。
他正想說自己在柵欄邊的觀察,陶坎又說:“先生是想怪我沒涵養,身為國大將,在外面跟東夏人吵架是嗎?先生有所不知,我見到東夏的年輕人魁梧筆直,卻又能細細與你講話,我心裡感到莫名的燥熱,我不知道你留心了沒有?外面的那一撥年輕人全是東夏的營兵,我敢說算是精銳,也是精銳的普通營兵。他們在外面,能安安靜靜,坐得筆直,能接待賓客,能寫字登記,能給你講道理,你什麼時候見過這樣的營兵?除非你把營裡那些世家塞進來的參軍拿出來,否則你哪來他們這些營兵?見了他們,你心裡不燥熱嗎?我覺得汗毛眼子裡都往外滲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