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知道,可是他們還是要用生命,照亮了腳下的路,他們走的是正道,正大光明。”
劉堪最近正好在讀《晉書》,小皇帝對嵇叔夜頗感興趣,聽父皇這麼一說,好像忽然想明白什麼,又覺得有些朦朦朧朧。
“父皇,兒臣聽慈聖母后說,前明遼東經略熊廷弼,曾將父皇比作嵇康嵇叔夜,不知可有此事?”
劉招孫尷尬一笑,回憶起很久遠的事情:
“前明天啟二年,我和你母親在文登大明湖畔相遇,那時的我,沒有現在這麼高,這麼壯,或許那時,我最像嵇叔夜。”
劉堪聽到父皇提起張嫣,白皙的臉龐頓時變成鐵青。
太上皇背對劉堪,不知道小皇帝表情變化,長嘆一聲,悠悠然道:
“我不如嵇康遠甚,為了大齊,我放棄了很多很多,放棄了很多人,很多事,很多執念。”
劉堪在心裡道:“比如我的母親,你把她害死了。”
悽風苦雨,順著屋簷,濺落在乾清宮門口,發出沉重的滴答聲。
一陣冰冷的秋意,席捲整座紫禁城,撲打在大殿長廊上。
太上皇忽然回頭,銳利的目光落在兒子身上那件黑色龍袍上。
“都說魏晉風流,魏晉風流,你可知何為風流?”
劉堪脫口而出:“放浪形骸,不拘名教,流觴曲水,及時行樂,是為魏晉風流!”
劉招孫咧嘴一笑:“堪兒,我像你這麼大時,還在義父軍中效力,我們從安南殺到貴州,從貴州殺到遼東,戎馬倥傯,打打殺殺,每日刀口舔血,如果不是後來在薩爾滸遇見慈聖太后,跟她學著讀書寫字,這輩子也識不得幾個大字,混混沌沌,最後死於亂軍之中。東漢末年,天下大亂,不知有多少人像我這樣······”
“曹孟德有詩曰: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劉招孫忽然停住,陷入了沉思,他口中的東漢末年,人口去其大半,正如《晉書》第一句所言,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
“所謂魏晉風流,便是源自此。”
劉堪詫異道:“天下大亂,和風流有何關係?父皇是說,因為天下大亂,所以士人放棄信仰,都開始及時行樂嗎?”
劉招孫搖搖頭。
“漢末至八王之亂,天下紛紛,戰爭頻仍,那時候的皇帝,就好比五代十國,換的可勤了。曹魏代漢,司馬代曹,再到八王之亂,每次改朝換代,無不血流成河,士人百姓皆不得幸免,這便是所謂的魏晉之際,天下多故。”
太上皇撫掌長嘆:“那時候的名士,如嵇康者,不肯與司馬氏合作,最後被殺,這便是父皇要給你講的魏晉風流。世人粗讀了幾篇文章,便以為魏晉風流是吃五石散,是裸奔酗酒,是及時行樂,是不遵禮法,是做各種憤世之醜態,那就是貽笑大方了。”
劉堪正襟危坐,父皇關於魏晉風流的這些言論,他之前可是聞所未聞,就連翰林院的那些大學士們,每每講到魏晉歷史典章,也是嗤之以鼻,將阮籍道哭作為放浪形骸,將廣陵散視為亂世悲音。
劉招孫見兒子聽得認真,心中寬慰。
“嵇康何許人也,他受曹魏之恩,臨死之際,將兒子嵇紹託付給友人山濤,讓山濤代為撫養,嵇紹長大後在晉朝做官,後來此人拼死護衛晉惠帝,以身擋箭,這就是食君祿,為君死。”
劉堪點頭道:“此嵇侍中血,勿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