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人多嘴雜,就在這兒說吧。”他湊近鄧明三,壓低聲說:“剛才接了個電話,家父和賤內後天早車到縣城,要上這兒過年。明天你叫人備兩輛轎車子,後天一早去車站接人,多多打擾。”
鄧明三說:“就去車,不派弟兄們保護一下?”
“派人的事我自己辦,你就備車,不要對人講,放出風去又招麻煩。”
“是,決不誤您的事,不過老太爺和太太到來,這是喜事,一杯喜酒總要賞我喲!”
“那一定,這一路多半是你八區的地面,你又是地頭蛇,我這一老一少交給你,出了事可找你說話。”
“放心吧,大白天沒事。”
“車要頭天去,在那兒住一宿第二天才能接上早車,要不他們下了車沒地方落腳。這個窮縣城連家乾淨飯店也沒有。”
“你放心,全包在我身上。”
“那就拜託了。唔,這位是你的侄少爺?”
“是是,我兄弟的孩子!”
“有出息,一點不懼官,長大是個材料。”
“借您的金言。”
“還有件事老兄海涵,老三今天那兒有事,叫你守空房了,你放心,明天一早原封不動還給你。我光叫她開盤,決不拉鋪,哈哈。”
“玩笑了,玩笑了。”
鄧明三又一陣點頭哈腰,領智廣回到屋內。原來那個抽老海的正替他打牌,見他進來,那人站起說:“快來吧,我給你連坐了四把莊了,明天得吃你的喜。來,剛擲了骰子,還沒抓牌呢。”
鄧明三說:“牌興不換手!你先打。這半天我也光了,又忘了帶煙膏子來,把你那藥給咱來一口。”
那人從兜裡掏出個粉紅色鈕釦大的紙包,遞給鄧明三。鄧明三走到牆角坐下,掏出前門香菸在茶几上磕了幾下。那人說:“你那煙不行,抽藥非哈德門不行。哈德門煙松,一磕打前邊就空了一截,還是找張錫紙坐飛機吧。”
鄧明三已把香菸頭上的菸絲捻出去一些了。他開啟紙包,用小指甲挑了一撮白色粉面,倒進菸頭。把煙舉過頭,仰起臉叼住,劃了根火,對天深深吸了一口,半天憋住沒喘氣,然後舒舒服服地“哈”了一聲,頓時精神起來。
智廣看得噁心,便問:“三叔,你天天抽這個嗎?”
“不,有大煙我不用白麵,白麵是用人骨頭刮的,陰性。就是孫局長愛用它。”
“孫局長?什麼局?”
抽老海的那人笑著說:“戒菸局,我就管戒大煙,還能自己抽它嗎?”
智廣又問其他幾個人的身份,鄧明三說穿警服的是警長,八字鬍的是宣撫班長。警察所應有五個名額,所長住在縣城,除去薪金再吃兩個空額。這裡實際就倆人,一個警長一個警士,白天警士專門負責向鄉公所要供養,找妓女收樂戶保護捐。警長辦理良民證,一個證收五元成本費。宣撫班編制就三個人,班長吃了一個空額,還剩一個班員。這班員專門把新民會發的宣傳畫往各鄉公所村公所分派。宣傳畫是免費領的,他當年賣畫,一戶一張大洋五角。沒錢給糧食,雞蛋也行。晚上那警士和宣撫班員自找住處,兩個首領便躲到圍子裡來躲災。
說了一陣,智廣困了。鄧明三把他領到隔壁一間屋子裡。那屋盤著炕,燒著地爐,智廣脫了鞋,和衣倒下馬上睡著了。
八
第二天醒來,已是太陽一竿子高了。
智廣隨鄧明三回區公所吃了早飯,就去找宋明通,向他報告昨晚從“憲兵工作隊”哨兵那裡聽來的情況。
宋明通說:“看來昨晚那頓宴會是個關鍵,必須打聽清楚昨晚隊長和那過路幹部談判的結果。”
智廣心想,此事只有找三姑娘打聽,別處無人可問。自己若去找三姑娘既不方便,又難免引人注意,一個小小年紀的學生找妓院的姑娘幹什麼?正這時,鄧明三打發人來喊宋明通,他就又和宋明通一塊到了區公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