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大人,換做是你,該如何選擇呢?”
管聲駿微微嘆息,埋首於書卷之中,只是攥著書卷的手背蹦露出幾根青筋。
“若發生謀逆之事,你說本官該怎麼做?又能怎麼辦?”
洪文定冷笑一聲,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啟稟大人,有我洪渭在,明日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好!這麼說來,你已下定決心與淨鬳教抗衡了?此事若能遂成,我必發動親舊同僚的關係,保舉你參加本縣武舉!”
管聲駿此時恍然大喜過望,對於洪文定的堅決態度極為滿意。
“衙役聽聞淨鬳教的妖人,這些年時長前往武夷山中偷盜仙蛻,塑為泥像,又以裝藏之法,施展妖術,鬼祟之中恐怕有所圖謀。”
“明日淨鬳教將舉辦蠟會,建布旗,焚旃檀,點蠟行齋招搖過市。這些還是瑞巖禪寺的和尚們告訴本官,就連那具旱魃的來歷,也和崇安縣的源頭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倘若本官能再多蒐羅些古籍,興許還能一窺全豹……”
洪文定打斷了管聲駿絮絮不斷的陳述。
“洪渭不為功名而來,但若明日有人橫加構陷,管大人可否秉公直言,為民請命?”
回應洪文定的,是一個昂揚不屈的聲音,即便他沒見到對方的神情,卻也相信對方是發自真情實感的篤定。
“蒼天在上,那是自然!”
管聲駿的答覆擲地有聲,響徹迴廊,洪文定此時才定下心來,轉身縱躍起落,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而直至此時,這位文弱的崇安縣令仍舊低伏在案几之上,身上宛如覆壓著萬鈞的重擔,直到洪文定的聲息徹底消弭,他才似乎受到了刺激他猛然抬起頭,雙目炯然地冷笑道,緊咬牙關一句一句說道。
“洪渭!你可知道他們打算做什麼?!他們的撒手鐧又是什麼?!”
“我為官一任造福一方,自是應盡職責,可若是淨鬳教打算不死不休,那我又怎麼能坐以待斃?你以為請兵的那份文書,本官就沒有在上面簽字嗎?!”
他猛然推去案几上所有的文卷,只留下那封調兵將近的書信,鄭而重之地將它擺放在了案頭最中心的位置,目光一刻也不曾從上面挪開,這已然是他膽氣、勇武、果決、篤性的源頭,或許能護佑著他走出這場漫漫長夜。
管聲駿從地上撿起一根骨節遒勁傲然的竹筆,緩緩橫放在了一堆陳舊案卷的前面,宛如螳臂當車不自量力,而那堆陳舊案卷中散發出了濃烈的屍臭味,各作猙獰之態猛然撲向竹筆。
管聲駿將其捏在手中奮然用力,頓時發出了竹節粉碎的聲響,宛如稚嫩的熱血潑灑飛濺,驚出潛藏書卷之中的蠹蟲,一個個怯怯然地探頭探腦,彷彿擔心遭到池魚之殃,隨後他一掌拍在調兵書信之上,勁風獵獵將竹筆吹散,就連陳舊書卷也狼狽不堪。
就這樣,瘦削身影在燭火下熟視良久,崇安縣令才真正抬起頭來,露出一張讓人極為陌生的面孔。
微弱的燭光下,崇安縣令似乎已經換了個人這時那塊「為政以德」的牌匾變得越發滑稽,就像是一串銅錢在臉上留下的印子,不管怎麼擦都消散不掉,慢慢就連上頭的字跡都開始模糊,最終變成一件雲紋排列稀疏的鸂鶒補服,直挺挺綴在崇安縣令的身前。
他似乎因為久居陰森森冷冰冰的東察院,被這座陰寒建築中盤踞的積年鬼魅上身,皺眉冷笑間的每一縷痕跡,都被陰魂不散的奸吏猾賊深深浸淫,於是在他短暫而艱難的糾結過後,已經徹底變化為腐敗府衙中的一員僵枯老鬼,一齊身穿官服著高高在上,無師自通地說出冷酷的話。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奸民作亂,縣宰攘之。義士示警,捐軀旌獎……”
“聽聽吧,這是多麼讓人順耳的事情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