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很簡陋。”郝珺琪將女兒放進臥室之後給我端來一杯熱茶,“不過,比咱們小時候住的茅草房好多了。好個千倍百倍都不止。哥還記得茅草房嗎?”
“記得,怎麼會不記得?它常常出現在我夢裡,”我說,“你這是舊式商品房,十幾年前能買得起一套這種商品房,不曉得讓人多羨慕。不過,你不該選一樓,一樓很潮溼,溼氣很重。”
“哥以為這是我買的房子嗎?我哪買得起房子?租的。”郝珺琪苦笑。
歲月的痕跡像一把刀一樣刻在了郝珺琪的臉上。眼角過早地爬上了一兩條淺淺的皺紋,那雙大大的眼睛依舊佈滿了憂鬱,和每次與我談及回城時一樣顯得期期艾艾的,然而,那晶瑩剔透漆黑漆黑的眼珠已經變得略略渾濁。
“租的?自己沒買房子嗎?”我的心又是一凜。
“哥不覺得我這樣子,能租得起房子住就不錯了嗎?”郝珺琪說。
我愣住。淚水嘩的湧出眼眶。情不自禁抓起郝珺琪的手,說:“為什麼要這麼說話,嗯?你不知道,你說的每個字,都像錘子敲在我的心上。珺琪,這麼些年,你是不是過得很艱難?你是不是吃了很多很多苦?”
“哥應該過得還好吧?”郝珺琪避開我的問題反問我。
“我……從經濟條件上講,還好吧。沾父母親的光。”
“我聽他們叫你鄭一刀,醫院裡的一把刀聽說待遇很好,一年有好幾萬吧?”
“差不多。”
“哥過得好我就很開心了。”郝珺琪把手從我的手裡抽出去,在木茶几對面的一張小凳子上坐下來。
我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喝多了酒,我感覺口很乾,“你呢?你過得怎麼樣?還好嗎?你和郝叔叔究竟去了哪裡?是不是經歷了很多事情?還有,你們是什麼時候回陽江的?我怎麼到處找都沒有找到你們。對了,你房子裡怎麼一個人都沒有?郝佳她爸爸呢?還有郝叔叔怎麼沒跟你住一起?”
我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
“郝佳她爸爸?郝佳她沒爸爸。”郝珺琪說。
“啊。”我的心又一次下沉。
原來郝佳沒爸爸。這似乎比之前想象的哪一種都更糟糕。這世上,一個人只要出生了,他就必定有爸爸。沒爸爸必定是說,在生命孕育之時,那孕育生命的男女就已經分離。一種是天涯永隔,一種是再也不見。
我不知道是哪一種。
“看哥的樣子,哥的心情很沉重,對不?”郝珺琪說,“其實,絕不是你想象的。郝佳是上蒼送來給我作伴的。上蒼將我身邊的人都奪走了,一定是看我太孤單了,才想到把郝佳送給我。”
“什麼意思?什麼奪走你身邊的人?難道郝叔叔也……還有,郝佳不是你親生的嗎?難道你這麼多年一直都沒有結婚嗎?”我急急地問。
“哥是不是想知道珺琪的一切?”郝珺琪的眼神迷離,迷濛,又有了小時候看我時的期期艾艾的樣子。
“嗯,哥要知道你的一切,你經歷的一切哥都想知道。”
“每次我想象和哥相遇的情形,或者在火車上,或者在學校裡,或者在汽車站,或者就在廣場上,就在我去菜市場買菜的路上……”郝珺琪的眼圈微微的紅了,淚水蓄在眼眶裡,“可我怎麼也沒想到我們重逢會是今晚這種情形。我很羞愧。怎麼偏偏哥看到的是這一面呢?”
“你只想讓哥看到你的美好,卻要隱藏你的危難,如果這樣,那你還把我當哥嗎?”我知道郝珺琪想要表達什麼了。
“不,不。哥,我不是這意思。我只是不想讓哥為我難過。”
“可我也不想只是分享你的快樂,哥更想分擔你的痛苦。所以我要知道你的一切。”我說。
“可是哥已經沒法分擔珺琪的一切了。”郝珺琪看著我,眼裡佈滿了憂傷。
“為什麼?”
“因為時光。時光設定了一個很大的空洞,它吞噬了太多太多。我也知道,哥見到了我,一定要知道我的一切,可是現在很多事情任我怎麼想都想不起來了。哥真有興趣聽,那我就把我記得的所有事情跟哥一一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