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不能忘的當然是送哥回城的情景了。這情景在我十二歲那年發生,就一直根植在我腦海裡。
載著哥的車子越來越遠,速度越來越快,我一邊跑一邊揮手,一邊幻想著像電影裡那樣變成一隻蝴蝶飛起來,停在哥的肩膀上。
可是我非但沒能變成蝴蝶,我反而覺得哥變成了一隻蝴蝶,越飛越遠,越飛越遠……
最後,我索性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爺爺走過來扶起我,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深深地嘆氣。父親站在手推車邊上遠遠地看著我。我覺得我小小的心房已經空了。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
那個時候沒有手錶,更沒有手機,只能看太陽的位置來推測是什麼時刻。可太陽也好像和我作對,躲進雲層裡不肯出來。
爺爺一直很耐心地陪著我,也沒有催我回家,他一直等到我哭累了以後才輕輕地說一聲:“琪琪,該回去了。”
我默默地點點頭。站起身,我才感覺到兩隻腳都麻了,幾乎撐不住身子。是蹲在地上蹲了太久了。我打了個趔趄。爺爺趕忙扶住我。
我跺了跺腳,待腳上那種麻麻的感覺徹底消失了,方才牽著爺爺的手走向父親。
後來我才想到,默默地陪在我身邊的爺爺和遠遠地站著的父親的雙腳肯定也麻了,腳趾頭肯定僵了。那可是冬天啊。最最寒冷的冬天啊。
難以理解的是,他們兩個爺們,怎麼那麼有耐性,不曾有一點埋怨。
愛無聲。
那天,我坐在爺爺的手推車的車架上回家,連上那個很高很高的坡也沒有下車。
那一年過年應該是最沒有趣味的吧。我感覺一家人好像也都不開心。
大家都覺得少了許多。
沒有了鄭伯伯鄭阿姨,沒有了哥,我們都覺得好像不是過年一樣。原來我們都習慣了有哥有鄭伯伯鄭阿姨過年的日子。
後來想到這一點,我才明白,實際上,是我們已經是一家子,你們是這個家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春節裡沒有了哥的日子,我不再去拾撿那些在燃放中尚未炸裂的爆竹;不再有興趣撥開爆竹將黑色的硝倒在石板上寫字,然後去燃放它;不再在正月初一的早上早早地起床去給村裡的長輩拜年……
好像哥不在,做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終於上學了。學校裡來了兩名新的老師。很多人因為懷念鄭伯伯鄭阿姨對新來的老師很排斥,可是我沒有,我很用心的聽課,很用心的寫作業,所以,新來的老師非常喜歡我。
可是他們不知道這裡面的真正原因。我喜歡學習並不是因為我喜歡他們,我好學是因為哥。
那個時候我就隱隱意識到,哥去了大城市,做了城裡人,會更重視學習,所以我暗暗下決心,其他方面跟不上,學習一定要跟上。
這就是後來,不管是轉去安徽的一個小鎮上讀小學,讀初中,還是後來考上民政學校我都勤奮學習的主要原因。
我很怕在學習上落後於哥,至少不能落後太多於哥。我知道在很多方面我都會落後,可我一定要儘可能在學習上不落後。
因為我學習認真,兩個新來的老師都喜歡我。於是有很多人,像朱金山、永日、四崽都討厭我,連阿三也討厭我。
好奇怪的,哥回城了,連一向和哥不怎麼和好的阿三也特別懷念。他們說我背叛了鄭老師和嚴老師。
他們說誰都可以背叛鄭老師和嚴老師,就是我不能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