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天井,又有棧道遊廊、羊腸小道,道旁山石奇崛,花木葳蕤,眼見亭臺樓閣錯落,幽洞水榭相接,或傍清泉,或臨碧池,縱使一時不見,耳畔始終有水聲潺潺。原以為道路已盡,稍一移步,又別有洞天。不時可見小廝引著客人在園中來往,周玉明便停下與人行禮,倒真像是這落梅莊的主人。
那杏花樓與另三座小樓合圍成一座小院,幾人正待進去,見院中一個身著灰色布衣的矮胖少年迎面走出,面若冰霜。周玉明迎上前去,那人並未理他,目光在其他幾人身上略略一拂,向西去了。
他經過時,傳志一愣,回頭望著那人身影。阿笙道:“你想的沒錯。”
傳志道:“當初你教我怎樣識人,我可沒忘。”
阿笙反問:“是要我誇你?”
傳志抿嘴一笑,不多說了。他平時話便不多,今日更是少之又少,這還是進了落梅莊以後頭一次開口。清寧瞥到他那抹笑容,一時恍惚,末了垂下眼睛淺淺一笑,心想,那兩人之間,哪裡輪得到她來關心呢?
秦箏見他兩人一來一往,旁人插不上嘴,心生好奇,又賭氣不肯問,冷哼一聲,跺了跺腳。阿笙察覺她心思,便對傳志道:“那你說,怎麼瞧出他是個女人的?”
“我聞到她身上有香氣。”傳志不明就裡,老實答道,“何況她肩膀那樣窄小,身形卻胖得很,走路時肚子一點都不動彈,興許是衣服裡藏了東西。”
秦箏奇道:“她女扮男裝,怎還塗胭脂?”話說出口,想起自己正在鬧別扭,忙有些懊惱地閉緊嘴,一雙烏黑眼珠卻忍不住朝阿笙瞟。
阿笙道:“那不是胭脂,是□□。”
饒是傳志也面露訝色:“□□?”
眾人上樓,周玉明請他們進房,贊賞道:“秦少俠年紀輕輕,倒是頗有見識。此人乃漠北南宮的家主,南宮碧。南宮家是暗器名家,又擅於使毒,誰也不知道南宮碧那個大肚子裡,藏了多少可怕的東西。秦姑娘可要小心,莫招惹她。”
秦箏臉色一白,等周玉明拜過眾人、帶鄭家兄妹離開了,方回過神來:“姓周的豈不是安排我們同那南宮碧住一個院子?他到底做何居心!”
阿笙歪在床邊閉目歇息,微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箏兒莫怕。”
桌上茶水還是熱的,傳志倒水,遞給秦箏一杯,又將另一杯遞到阿笙嘴邊:“謝大俠說的漠北南宮,便是她了?要是能同她做朋友,問出那□□的訊息,我們也不用聽王公子的話了。”
“你以為做朋友是很容易的事?”阿笙也不睜眼,任由他餵了一口茶,譏諷道,“你交朋友倒也容易,這一路,著實交不少了。”
傳志將餘下茶水一飲而盡,抹抹嘴道:“總要試試的——箏兒,你今日沒有不舒服嗎?”今早只吃了一半的藥,他同鄭家兄妹雖有不適,倒不至於太過難忍,卻怕秦箏支撐不住。
給他一問,秦箏才想起今早的事,搖頭道:“謝大俠走之前,不是同我單獨講了幾句話嗎?他自我風池xue注了兩股內力,說以後恐怕難以相見,有了這兩股內力,身體強健一些,便不怕傷寒傷風了。我只是有些乏,別的倒不礙事。”謝慎山未曾同眾人道別,只問過秦箏關於陳素雲的事,便離開了。
“謝大俠內力深不可測,我們倆全力以赴也打不過,”傳志笑道,“箏兒真是好福氣——倘若我們能有謝大俠的內力,不知能不能將那□□逼出來。”
阿笙點點頭,還未回答,便聽門外一人道:“小兔崽子運氣怎這樣好!”那人大大方方推門而入,一屁股坐在桌上,五官都擰在了一處,罵罵咧咧:“見過獨孤一刀不說,在蘇州城隨便玩玩,就能跟謝慎山打一架!小生遇到的,怎淨是不入流的貨色!”
這人自然是常不遜。秦箏白他一眼,兀自回房去了。傳志苦笑:“我倒是不想遇見他。”
常不遜撇嘴,瞄一眼阿笙,笑問:“小阿笙受傷了?”
“死不了,”阿笙潛心療傷,對此人倒是不怎防備,“你來做什麼?”
常不遜撓撓耳朵,掰著指頭道:“王公子不便露面,要我給兩位傳話:一、好好吃飯;二、好好保命;三、不要生事。”他曲起腿倚著牆,漫不經心地說完,又看向傳志,補充道,“四、好好跟小生學習刀法。第四條最為緊要,切記切記。”說完,也不待兩人回答,便跳下桌子拉上傳志要走,傳志擔心阿笙傷勢,回頭還要說話,已給常不遜一把推出房外。
“小阿笙比你機靈一百倍,輪得著你擔心?走走走快走快走!”常不遜提著他衣領朝房上跳,“練功最忌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快給小生瞧瞧你退步沒有!眼見有人要跟你搶那天下至寶,功夫太差可就要把命丟了,誰給老子找獨孤一刀去?”
他絮絮叨叨炮仗似的大講一通,傳志只顧著留意腳下,隨他在屋頂上縱來掠去,哪裡應得過來,便默不作聲跟著。不時掃一眼園中各處景色,心想從上頭看,果與下面不同。適才在園中走來走去,只覺得這莊子大得沒邊,這時再看,倒也不過如此。
常不遜顯然已是輕車熟路,繞來繞去,竟尋到一處不起眼的天井,不過數方尺大小,四圍都是極高的牆,獨獨留一條羊腸小道,隱沒在雜草中。天井中還有一口枯井,填滿了土,井沿上青苔滿布,周遭亦是荒草萋萋。
“你家這莊子大,僻靜地方可不好找。這院子小,刀法施展不開,”常不遜拔出飲血刀,陰慘慘笑道,“稍有不慎就要喪命。小生可不會手下留情。”
傳志環視一週,一手按著刀柄,全身戒備慢慢後退,盤算著合適的角度。一旦拔刀時被牆壁、荒草等牽絆,一瞬的功夫,便會露出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