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天井中對峙,相互周旋,直到常不遜嘴角一挑,爆喝一聲,飲血刀斜劈而來,傳志腳腕一旋,側身抽刀便格。兵刃尚未觸碰,常不遜刀勢已倏然變化,傳志隨機應變,另一手使出劈空掌當胸推去。常不遜只覺胸口一道勁風,匆忙縱身閃過,喜道:“你這內力控制得愈發好了!”
他一邊講話,一邊橫刀襲來,傳志亦快速反擊,答道:“昨日我們同謝大俠打起來,他招式平平,並不出奇,只因內力渾厚無比,一招便將阿笙打傷了。我便想,練武終歸還是要由內而外,招式如何倒是次要,萬變不離其宗,以不變應萬變,才是習武之道。”
“有長進嘛,你們青石山的功夫,講求的不正是如此?”兩人全神貫注,並不求快,總是看準時機才果斷出招,心中時時計算著來勢去路,片刻已是大汗淋漓。“只想了這些?”
“嗯?”
“你個榆木腦袋,明日便是英雄盟會了!”
雙刀相交,鏗然作響。傳志心無雜念,乘勝追擊,見這一招又被常不遜以巧力化解,方退開道:“你是說另一個方家少爺?阿笙說,他一路上見了好幾個自稱是我的人。其實這些都不打緊,我只想知道當年的真相。”
常不遜收刀,自井後摸出兩壺水,扔給他一壺,笑道:“小生昨日前去太湖,見了一位故人。我們在湖上泛舟飲酒,坐著船到了湖中央,只見天地間白茫茫一片,什麼也瞧不見。我問這位故人,如何知道回去的路。他說,白天靠太陽,夜裡靠星星,倘若什麼也看不到,便靜靜地等。”
“這與我們講的事有何幹系?”
常不遜哎呦一聲,拿刀鞘拍他腦袋,嚷道:“將才你說習武之道以不變應萬變,是這道理;你們方家的事,也是這個道理。你只要曉得要打哪裡、要去哪裡,別的事便無關緊要,可還明白?”
傳志應他一聲,心想這也不是了不得的道理。
兩人歇息片刻,複纏鬥起來。直到暮色四合,常不遜才肯放他回去,兩人躍上房頂,正待離開,忽聽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有兩人沿著那條小道,進了天井中。
傳志與常不遜相視一眼,不約而同伏低身子,支起了耳朵。
那兩人並不說話,也不知在做什麼,衣裳窸窸窣窣地響,間或有一兩聲輕微的喘息,或是貓兒一般綿軟的聲音。聽了片刻,常不遜臉色一變,偷偷瞟一眼傳志,見這人專心致志地聽,眉毛皺在一處,目光茫然,顯是猜不出那是什麼聲音,不禁偷笑,拉一拉他衣袖打算回去,又聽到下頭一人一聲怪叫,發出幾道急促的喘息,末了長嘆一聲,悠悠道:“好妹子,早晚要弄死哥哥了。”
傳志一愣,認出這是周玉明的聲音。
常不遜眨眨眼睛,饒有趣味地趴回原地。
“誰要叫你哥哥,分明是個急色鬼。”那女子嬌滴滴笑道,聽聲音,似是在拉扯衣裳,“天還亮著呢,哪有你這樣不成器的小子。早晚不都是你的。”
“誰說的,眼見那木頭女人回來了,要是你師父又跟我爹商量,把你倆換回來,我還能說不?那時候,這個,這個,”周玉明壓低聲音,不知做了什麼,惹得那女子嘻嘻哈哈地笑,“特別是這個,還能是我的?”
女子的聲音驟然冷了:“哼,恐怕你巴不得要娶那木頭呢,人家是金木頭、銀木頭、玉做的木頭,哪像我,是個薄命的,自己身子都做不得主,沒過門就給人家欺負去!”她說著便抽泣起來,周玉明趕忙好聲好氣地哄,“乖乖”、“寶寶”地叫。
常不遜已猜出這女子身份,暗道沒趣,對傳志道:“人家小夫妻親熱,關你我何事,走了走了!”
傳志搖頭,喃喃道:“原來杜姑娘還會這樣說話。”
“呀,小生差點忘了,”常不遜碰碰他肩膀,不懷好意道,“在南京城,你為了保護她,差點連命也丟了吧?”
傳志充耳不聞,又聽紅蕖嬌聲道:“聽人家說,今天又來了個姓方的?”
周玉明啐一口道:“都是些欺世盜名之徒,你問這個作甚?”
紅蕖道:“自是因為好玩,一次來兩個,哪個是真的、哪個又是假的,你心裡可有數?”
“恐怕全是假的,不過嘛……”不知周玉明嘀嘀咕咕又說了什麼,紅蕖一聲驚呼:“是假的,你爹爹和義父會怎樣處置?”
“那不是你爹爹?在天下英雄面前撒下這等大謊,便是我爹肯饒了他們,旁人豈會答應?雖說婚禮上見血不大吉利,卻也沒辦法咯!”周玉明笑道,又話鋒一轉,“你倒是關心嘛?快說,是不是偷偷看上哪個了?他倆長得倒都挺周正,聽說那方二夫人當年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快說快說!你喜歡哪個了,我找來陪你耍上幾回?”再說下去,傳志聽不大懂,只聽他口吻,料想不是什麼好話。紅蕖笑罵他是什麼壞家夥、小混蛋,兩人複纏成一團,聲音漸漸低了。
再沒別的聲響,常不遜拉起傳志便走,待走得遠了,見傳志仍瞪著兩眼發呆,忍不住奚落道:“怎的,小子聽一次活春宮就傻了?也是,你哪曉得女人的滋味……男人的滋味你總曉得吧?”
“什麼男人女人的?”傳志若有所思,“聽起來,杜姑娘同這個周玉明在一起,是心甘情願的。她平平安安地到了蘇州,還嫁了喜歡的人,那便好。”
“你還挺關心人家。”
“若不是她那時拼命救我,我怕已死了。她總是待我很好,我還怕……”他原想說“她同鄭姑娘一樣”,猛想到這是女孩家的私事,又是他的妄測,不好同常不遜講,便噤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