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點頭,苦笑道:“亡國之奴,就連離開,都這麼倉促狼狽。”
“這一別,與祖母就是永別了吧。”
“可有什麼東西,需要哀家捎帶的?”
我用手指了指身後的侍女:“帶她們離開吧。”
“公主——”
也不知這一呼聲裡,是含著感激,還是質疑。
“你可想好了,當真要這麼做?”祖母問我。
“她們留在這兒,也只會礙孫兒的手腳,她們的家離這裡,只是一道防線的間隔,一生起落只在我的一念之間,趁著年華正少許個好人家,莫如本宮這般,最後蹉跎在這北地胡山。”
想我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卻能做出別人命運的選擇。
忽然想起了幾年前,那場荒唐的婚事,若我今日已為人婦,也許就不會有這聯姻之事了吧,到底是自己眼高於頂,總想著要嫁這世間最好的兒郎,將婚禮舉辦的風光無限、世間少有,所以最後,才許了那婚事的不了了之,只是如今看來,自己受到的這般禮遇,不僅是少有,怕是天下間,也僅此一例了,想必在大宋,又有不少文人在寫詩撰詞,辱罵我父皇無德,哀嘆大宋無救了。
祖母離去的馬車,漸行漸遠,逐漸融化成了天邊的一條線,唉,何以解憂,唯有箜篌,難過的時候,總該找點事情來做,於是,在殘陽日暮裡,一陣陣箜篌絃音,從一座不起眼的帳篷裡傳出,聲音斷斷續續,嘔啞嘲哳,令聞者狂躁,怨比天高。
我之所以這樣來形容我的琴音,是因為最後,流雲怒氣衝衝地闖進我的帳篷,差點砸碎了我擺在門口的一個花瓶,不過她並沒有真正動手,因為當她即將要這麼做時,卻發現那個花瓶,其實是她送給我的,這使她收了手,反而愛惜地用袖子去擦花瓶上的浮灰,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
“你當真把她們都遣回大宋了?”
“是啊,本就沒打算讓她們留在這裡,你要是想走,也可以離開。”我擦拭著箜篌,心不在焉地回答。
但流雲卻半天不再說話,待我發覺到氣氛不對時,連忙從箜篌旁起身,來到她的面前,她低著頭,緊緊地咬著嘴唇,剛才的怒意全無,此刻淚水順著她的臉,悄無聲息地流下。
“流雲……我不是……其實……”
這個情況是我沒有料到的,我一下子語無倫次,不知該如何是好。
“本宮是想,她們既不是自願來金的,與其讓她們整天哀聲怨氣,惹本宮心煩,還不如早早清走了乾淨,這下好了,現在,本宮身邊就你一個人了,如果哪天,那個金國的潞王嫌棄本宮,你就搬過來和本宮一起住,這樣好不好?”
“哪個才伺候你。”
“好好好,本宮來伺候你行不,以前在臨安的時候,有宮規束著,現在你想怎樣便怎樣。”
我哄道,就像是在哄一個孩子,話說到最後,連流雲自己也笑了。
可在我的心裡,卻暗暗湧現了一種莫名的恐懼與擔憂,這惶惶不安的感覺若有若無,一直持續到我再次見到訛裡朵。
這回他的手裡,拿著我那把被粘罕搶去的團扇,說是要物歸原主,向我道歉,相比於初次見面,我的表現明顯輕鬆了許多,我沒有問他,關於宋金之間和談進展的相關事宜,更沒有伸手去接他遞過來那把扇子。
我一直靜靜地低著頭,最後,終於鼓起勇氣對他說:“可容寒漪,先為王爺彈唱一曲?”
那是我入金以來,鼓起的最大勇氣,不是在與粘罕對峙的那個晚上,而是在我主動提出,為訛裡朵演奏的那一刻。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