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來金國的那個月裡,我其實就是被另一種方式軟禁著,雖然金國沒有對我明文規定,但是那些每日站崗巡邏計程車兵,無形之中,阻礙了我許多的活動範圍。
那段時間,我去的最多的地方,是靡途山腳下一條沒有名字的河,大雪冰封百里無暇,好似一塊美玉,令人不忍踐踏。
對於幅員萬里的金國來說,這樣的雪景,在北地隨處可見,我之所以對它至今仍記憶猶存,倒並不是因為它的景色有多美,而是因為在那裡,我遇見了一個孩子。
他那時是十一歲,與我弟弟趙昚的年紀相仿,我看見他的時候,天空中還飄著雪花,他坐在雪地上處理著自己的傷口,包紮手法嫻熟迅速,令人驚訝,但真正讓我感到震驚的,是我在他的臉上,竟然看到了和昚兒一樣憂傷的神情。
那是隻有在久經政治斡旋,最後潦倒失意的人身上,才會出現的模樣,我曾為父皇對待昚兒的態度嚴厲苛刻,而抱怨不滿,但那是他作為皇子應該接受的歷練,沒什麼值得埋怨的,可面前的這個孩子又是誰,擁有什麼身份,為何在這冰天雪地裡,孤僻自處?
我望著他的背影,只一眼,心中便無限悲涼。
“你是誰家的公子?”
我走近他,輕聲地問道,竭力展現出自己的好脾氣,但他的反應卻很強烈,一臉戒備地看著我,眼裡閃著兇狠的光,彷彿下一刻,就會與我拼命。
我試圖用自己的笑容,來化解他對我的敵對情緒,但是絲毫無用,直到我訊問他,關於他母親的事情時,這個少年眼裡的光,才變得柔軟起來。
“她為什麼沒有在你的身邊呢?”
我問道,然而,只得到了他重重搖頭的回應。
“看你的裝束,也是個貴族子弟,你的父親是誰?”
我接著問道,但他還是沒有回答,低著頭,半天沒有動靜。
“我那裡有些草藥,你手上的傷口雖然不深,但還是要仔細清洗一下的好。”
我伸手想要扶起他,但被他狠狠地掙脫了,他飛快地跑開,由於沒有注意腳下,使他重重地摔在了在雪地裡,然而,他卻似沒有感覺一般,立刻又從地上爬起,我想喚住他,但因不知道他的名字,而沒有開口。
天空飄落的雪花越來越大,我站在原地,出神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直到鵝毛大雪,逐漸淹沒了,那朵開在他摔倒之地的血花。
那個孩子的出現,讓我的心裡有了一種感悟,無論自己身陷怎樣的處境,在這世間的某個角落裡,總還是有與我經歷相似的人,誰都不會有純粹的孤單。
在這件事情過去不久後的一天下午,有位婦人出現在我的面前,她的頭藏進了綸巾裡,拄著柺杖的手,也是佈滿老繭,可能因為年紀大,眼睛花的緣故,她緩緩地環視了一週,最後,朝我和身後的侍女們,顫顫巍巍地走來,問道:“你們……哪個是寒漪?”
“本宮就是,不知老人家,找本宮有何貴幹?”
她緩緩摘下頭巾,露出了一張蠟黃色的臉,在我驚愕的目光中,哽咽地對我道:“老身……姓韋……”
膝蓋在她說完話的那一刻,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今立誓信,當明言歸我太后,朕不恥和,不然,朕不憚用兵。是了,父皇的詔書裡是有這句話的,粘罕也曾放言,若想韋妃歸宋,唯有我寒漪入金,當該有今日的場景的,可我看著面前這個滿臉皺紋,飽經風霜的老人,完全不敢相信,她就是我的祖母——韋太妃。
“祖母……”淚水含在眼眶裡,我硬是沒有讓它們落下,祖母用她粗糙的手,撫摸著我的臉,兩行淚卻早已丟擲:“蒼天有眼,哀家有在生之年,竟還能見到你……委屈你了……”
我使勁地搖了搖頭:“不委屈,孫兒從來都不覺得委屈,只要祖母能回到大宋,孫兒怎樣都好,祖母……父皇他,對你很是想念。”
“構兒……”她喃喃念道,嘆了口氣,緩緩扶起我。
“祖母可是要走?”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