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貴人是陛下潛龍時就跟著的老人了,看慣了生生死死。她沒有子嗣,一向很關愛楚言枝,這個連聖上自己都不一定記得的女兒。
她幽嘆一聲,將視線從南山竹剛結的紅果上收回來,看向楚言枝一雙朦朧淚眼,語調溫和:“可前年坤寧宮有個宮婢,病得都快死了,後來卻莫名其妙好了,你可知道為什麼?”
楚言枝仰著一張稚嫩的小臉,水亮的大眼睛一眨,眼尾處的淚痕便深了些許。她懵懂地搖頭,語含迫切:“為什麼?”
一旁的侍婢紅裳蹲下來給她擦眼淚,拿著帕子的手上都是皸裂的凍瘡。
她接了話:“小殿下沒出過門,奴婢時常出入二十四監,倒是聽說過此事。那人名喚阿香,原是針工局的掌事姑姑,也是三公主殿下身邊的大宮女。病重之時,是三公主向陛下求情,求來了請禦醫給她近身看病的恩典。”
三公主年方豆蔻,是鄭皇後的小女兒,太子的嫡親妹妹,聖上最疼愛的公主。楚言枝曾在禦花園裡遠遠地見過一面,只記得她美得不似凡人。
她一直知道自己有這個姐姐,但始終難以相信,這樣亮眼的人,真的會是她的姐姐。
江貴人點頭:“雖說自那之後她便被撤了針工局掌事一職,但只要能活命,這算得了什麼呢。枝枝,”
江貴人牽住她幼嫩的小手,把她攬到懷裡。楚言枝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一如這雙總發著暖意的手,教人心安。
“你娘親總說你年紀還小,不用懂這些,可多大才算長大呢?她不可能陪你一輩子。再這般病下去……她能不能熬過今冬,都成問題。”
聽到這樣的傷心話,紅裳背過身去,肩膀輕抖。
楚言枝心裡沉沉的,知道這是再沒有禦醫來治,娘親很快就會死去的意思。
她哽咽著:“可我沒見過陛下,我去求他,他能答應我嗎?”
這話更叫人傷心了。
江貴人眸中的愛憐深了又深,話在喉間滾了幾滾,最終卻只避開視線,輕輕道:“這世上除了三公主,恐怕沒有誰能讓他答應破規矩的事。枝枝,你要去求你的三姐姐,楚姝。她雖張揚驕傲,目下無塵,求了不一定有用,但如今,你只有這條路可走。姚美人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
……
重華宮裡沒有車輿,酉時一刻的時侯,江貴人命人把自己宮裡那輛青帷布的抬了過來。
她探聽到訊息,說宣王殿下會悄悄帶三公主去上林苑看鬥獸,就在今晚。
臨近臘月,這將是今年壓軸的最後一場鬥獸賽,虎狼互搏,三公主一定會去。
宣王殿下楚璟是三公主嫡親的二哥哥,前兩年剛封王建府,與端方持重卻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太子殿下楚珩不同,他性子隨和,對三公主幾乎有求必應。
他們既是偷偷出宮的,楚言枝的馬車只要悄悄跟在後面就能一同出去。若半路上被發現,那便在半路上求;若順利跟到了上林苑,便在他們等候兩獸上場的時侯求。
小福子駕著簡陋的馬車一路疾行,楚言枝終於在戌時前領著紅裳站在了鬥獸場天字閣樓的簾前,自報了家門,說明瞭來意。
見簾子被掛起,她藏在袖子裡的手擰得指節發白。
但她仍記得臨走時江貴人交代過的話,便朝前端端正正地一福身,嗓音清脆道:“枝枝見過二哥哥、三姐姐,枝枝給你們請安了。”
閣內端茶送水的宮人們仍然井然有序地走動著,影子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來迴游動,像一朵朵姿儀舒展的雲,並未因她而停。她們的步子輕極了,好似踩在了楚言枝的心尖上。
過了好半刻,裡頭終於傳來青瓷杯盞被擱下時發出的輕微響動,少女鶯語似的懶聲跟著入耳:“你方才說,想讓我幫你娘請禦醫?”
楚言枝鄭重點頭。
“憑什麼呢?”
楚言枝聲線發抖,回憶著江貴人教過的話:“因為,因為三公主是枝枝的親姐姐,三公主人很好很好……”
紅裳將一個紫檀木長盒捧出來,楚言枝連忙接過,上前兩步開啟,露出裡面一對白玉墜子。重華宮沒有這樣的好物件,是江貴人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