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在和他說話,狼奴應著他們,很快下人在院子裡擺了桌子,點了燈,佈置好了飯菜。辛鞍按著他肩膀要他坐下,狼奴一口一口吃師娘夾來的菜,喝辛鞍給他遞的酒。狼奴酒量很好,只是不喜歡喝,這酒很辣,比當年的海棠酒辣得多,他嚥下去時能感覺到五感在發燙,鼻尖燙,眼眶也燙。師公說這是他從濟州帶來的秋月白。
熱熱鬧鬧地吃完飯,師父師公和辛鞍把他拉到院子裡,要看他練的身法。狼奴拿著當年師父送他的劍,漂漂亮亮地展示著,聽他們邊吵邊爭到底好不好。
天很晚了,師娘過來催他們各回各屋睡覺,狼奴跟在師父身後,耳邊辛鞍嘰嘰喳喳個不停。師父領他到他睡的廂房,命人點上燈,這便要離開了。
狼奴一下子想起當年師父第一次把他領回定國公府的時候。那時他以為殿下不要他了。
他牽住了師父的袖子,師父明顯怔了一下,回頭看他。
狼奴張了張唇,看著眼前面容似乎一年比一年慈祥了些的師父,輕聲道:“師父,師父可以做辛鞘的爹嗎?”
師父的眼神微微變了,狼奴隱約明白自己的話十分冒犯。可他還是問:“師父可以做辛鞘的爹嗎?師母可不可以做辛鞘的娘?”
“鞘兒……”辛恩望著有些失魂落魄的少年,手搭上他的肩膀,素來不善言辭的他唇角扯動好幾遍,才問出口,“你想爹孃了?”
“我沒有爹孃啊。”狼奴再度迷茫了,重複了遍,“奴沒有爹孃啊……”
狼奴今夜在定國公府睡下了。他抱著木奴,望著窗外的月亮,想起北地的那個夜晚。他在狼洞裡,哺育他的狼王母親在洞外,獵者提著她的兩條前爪,一寸寸割了她的喉嚨放血,把她的皮一點點撕下來了。
獵者說,真是一塊好皮啊。狼奴知道,很柔軟很柔軟,他曾靠著狼王母親柔軟的肚皮,安心地睡著過很多個夜晚。
狼奴只在定國公府住了一夜。吃早飯的時候,師父師娘關心又小心地問他要不要幫他尋親生父母去。狼奴搖了搖頭。小時候師父就問過他了,他說不想也不要。他不想麻煩他們,也不要認不認識的人做爹孃。
狼奴無心學新的身法,可是出了定國公府,他沒地方去了。他又回了長春宮。
狼奴走到正殿,沒去給和妃娘娘請安,他往後院走,看到正在小廚房前面和人嘮家常的年嬤嬤。
年嬤嬤現在走到哪裡都會帶著他送的那副靉靆。靉靆用銀柄鑲著,上面刻了三十六道纏枝葡萄紋,中間有一頭仰著頭看葡萄的小狼。
年嬤嬤轉身看到他,先用那靉靆放到眼睛前看他看很久,笑著說:“奴奴啊,奴奴……奴奴長大嘍。”
狼奴忽然很想流眼淚,他扶著老得越來越厲害了的年嬤嬤,一直到太陽底下坐著。
年嬤嬤收了靉靆,用微眯著的老花眼看他,拍拍他放到膝上的手:“奴奴是不是難過了呀?”
狼奴沒說話,很久才點點頭。
“告訴嬤嬤,奴奴為什麼難過?”
嬤嬤像在哄小孩子,狼奴想他早不是小孩子了,他已經是能保護殿下的人了。只是殿下不要他,他學會再多的東西也沒有用,因為他是北地的小狼,小狼沒有爹孃,沒有家,沒有錢,做不了殿下的駙馬。
覆在狼奴手上的那雙粗糙生斑的手被幾滴淚打濕了,年嬤嬤拿帕子給他擦眼淚,狼奴坐著不動,看向她:“嬤嬤的孩子呢?”
“已經死了。”年嬤嬤語氣尋常,發現從沒在她眼前掉眼淚的小狼奴今天眼淚擦也擦不淨後,嘆了聲氣,“投新胎,認別人做娘去了。”
“狼死了也會投胎嗎?”
“六道輪回,會的呀。”
“我娘很好,嬤嬤的孩子可以找她做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