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裳淡淡地看著他:“你還是頭莽撞的狼。殿下將來是要和駙馬成親生子的,你在他們之間算怎麼回事?殿下還小,不明白這些,等她成親了,定會親自和你說明白。”
見狼奴不語,紅裳移開目光,提步準備回去了。
“我會做殿下的駙馬。”
紅裳腳步一頓,立刻不敢置信地回頭,把他從頭到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忽然冷笑了下:“你拿什麼做殿下的駙馬?”
她一步步走回來:“拿你的奴籍,還是拿你連買個筆山都快要花盡了的積蓄?是,本朝公主不嫁權貴之族,你知道你自己姓甚名誰嗎?你有家有族讓殿下去嗎?你連個像樣的宅邸都沒!你甚至不算民,你只是個卑賤的奴。一個奴怎麼敢想做殿下駙馬的?”
狼奴在她一聲聲的逼問中神色出現了片刻的茫然。
姓名,家族,身份,錢財……他都沒有。他原本就只是頭在北地野生野長的小狼而已。要這些才能做駙馬嗎?
他沉默著想,他從前也有娘,有兄弟姐妹的,他是那片雪域的小狼王。北地的風雪足以吹折萬物,其實刮在臉上很疼,不過他生來面對,疼慣了也就不疼了。
狼奴小時候也困惑過為什麼自己和別的小狼崽子不一樣。他們都有白絨絨的毛發,剔透的蔚藍色眼睛。他們的牙齒鋒利,跑得很快,狼奴渾身光溜溜的,骨頭也脆,搶食物搶不過他們,追獵物也追不過他們。但是狼王母親對他很好,會給他舔舐傷口,會教他狩獵,他拼盡了一切對生的本能,把自己變成了一頭優秀的狼,終於在北地活了下來。
狼王死了,狼群沒了,他被關進千巧籠,四肢被重鐵鐐銬鎖著,鐐銬裡嵌著長針。他掙開過,也想過把自己的腿腳咬斷逃脫過,可他的傷太多了,獵者有弓有劍,他又被抓回去了,然後就被帶了到這個奇怪的沒有狼的人間。
但是他遇到了殿下。殿下溫柔地看著他,給他喂水喝。水是溫的,殿下是幹淨的,茫茫大雪裡,狼奴相信她是最好最好的人,像他還在襁褓裡時遇到了最好最好的狼王母親一樣。
殿下把他領回了重華宮,他以為重華宮是他的家了。後來殿下搬來了長春宮,他以為長春宮是他的家了。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來不是的,殿下的家是殿下的家,他沒有家。
狼奴再度抬眼,眼神依舊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問紅裳,還是在問他自己:“殿下不能要奴?奴會做飯,會做衣服,會做燈籠,會打鐵,會武功,會寫字……奴什麼都能學會,奴什麼都能學會……殿下不能要奴嗎?”
紅裳別開視線,話在喉間轉了幾轉,還是道:“你會的再多,也只能是殿下的奴。駙馬不需要會這些。”
狼奴還是怔怔的。
紅裳背身往回走。
走到院中暗處,紅裳側頭看了眼,那個已長成俊朗少年的小狼奴還迎面站在陽光底下。他長久地站著,一動不動。
仍有來來往往的人向他打招呼,他投在牆上的影子漸漸落到了地上,日色將落,寒氣浸透衣衫,狼奴挪動步子,一直走到蘭心閣前。
蘭心閣的門開了,殿下應該是在用晚膳,他能隱約聽到裡面宮婢陪她說話的聲音。狼奴想起昨晚殿下躺在他對面時說的話,又想到中午她甩開他手時說的話。
狼奴出了東側殿,出了長春宮,出了承天門,迷茫地走在路上。臨近酉時,店鋪打烊的打烊,小販收攤的收攤,有一群小孩兒手拉著手笑鬧著跑開,有賣桂花油的貨郎哼著悠長的調回家去了。狼奴路過他們,一直走到了定國公府。
自從老定國侯與老侯夫人、辛大小姐從濟州府來了京城,為陪伴他們,辛恩與辛鞍幾乎每天都會準時下值回來了。狼奴走進門的時候,就看到辛鞍正騎在牆頭上往樹上擲石子,老定國侯叉著腰仰頭罵他,辛恩和辛夫人並肩站著,在與坐在廡廊下看書的辛鞣和老侯夫人說著話。
狼奴的腳步停在院門前,沒再往前了。
這是師父的家,師孃的家,辛鞍的家……
他們待他很好,所有人都說,他就像師父的親兒子,師父還給他賜了姓名。可是狼奴從小知道,他和辛鞍不一樣。
“誒大哥回來了!”辛鞍剛把樹頂最高的那片葉子擊下來,看到站在院門口似乎在發呆的狼奴,一躍而下過來攬著他的肩膀往裡走,“來了怎麼不說呀!”
師娘最先走過來,問狼奴吃過飯沒有,師父師公過來捏捏他的肩膀,問他這幾日身法練得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