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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鑽天豹橫跳江河豎跳海,就地挖坑不嫌窄,憑這一身本領作案無數,背的人命沒一百也有八十,早知道有抵償對命的一天,不在刀下死,便在槍下亡,怎麼死我也不虧。仁兄你站著是英雄,躺著是好漢,今天栽到你手上我認了,不過我認的是命,可不認你這兩條腿比我快,只因我剛從暗門子出來,一把嫖了六個窯姐兒,顛鸞倒鳳掏空了身子,腳力還沒緩過來,否則你如何拿得住我?”
做賊的都有個賊心眼兒,痴傻呆苶的幹不了這一行。採花飛賊鑽天豹瞧出劉橫順追了半天才出手,是想看看他的能耐,和他較量一番,足見此人自負已極,當時賊起飛智,反正也跑不了,不如來個緩兵之計,說不定還能死中得活,此刻雖然束手就擒,卻將兩個眼珠子一瞪、脖子一梗,頗有幾分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意思。
劉橫順不是不明白鑽天豹的用意,他抓過的飛賊不計其數,數都數不過來了,不乏裝瘋賣傻的、耍心眼抖機靈的,他卻不在乎,根本沒把鑽天豹放在眼裡,非讓這個賊沒話可說才行,得讓他心服口服,不這樣顯不出本事,就告訴鑽天豹:“天津衛這個地界兒,有磚有瓦有王法,從沒有賊人可以作下案子一走了之,我讓你歇夠了再跑一次,不信你能飛上天去。”
鑽天豹一聽劉橫順的口風,心說有戲,又得寸進尺地說:“光歇夠了可不成,真有本事你還得讓我吃飽了!”
劉橫順說那也容易,不就是吃東西嗎?不過這半夜三更的,飯莊子都關門上板兒了,吃飯得去城門口,找擺攤兒賣夜宵的地方。說是城門口,這會兒天津城早沒有城門了,1900年八國聯軍攻佔天津,上來先把城牆都拆了,開通了東、南、西、北四條馬路,城牆城門雖然都沒了,但老百姓仍習慣過去的稱呼,像什麼東門裡、北門外、南門口,這些地名一直沿用至今。之前兩個人一追一逃,繞天津城跑了半宿,正跑到老西門附近,這一帶有不少連更徹夜擺攤兒賣小吃的,這個時候還挺熱鬧。倆人坐下要了燒餅、餛飩,鑽天豹也不客氣,甩開腮幫子一通狼吞虎嚥,吃飽喝足抹了抹嘴頭子,這才抬起頭來,又對劉橫順說:“咱先不忙啊,剛吃完飯,東西還都在胸脯子裡,這一跑還不得吐了?你容我再緩一緩。”劉橫順逮鑽天豹,有如貓逮耗子,這個飛賊有多大能耐他心裡已經有數了,知道鑽天豹鑽不了天入不了地,三十六拜都拜了,不差這一哆嗦,倒想看看這個飛賊還有什麼絕招。等鑽天豹吃飽歇足了,又喝了一通大碗兒茶,打了幾個飽嗝,胳膊腿也伸展開了,倆人才和之前一樣,一個在前頭跑,一個在後頭追,一路往南跑了下去。劉橫順這一趟到底追出多遠,追到什麼地方,外人無從得知。反正三天之後,劉橫順將鑽天豹連同一包袱賊贓,一併拎到了天津五河八鄉巡警總局。
民間相傳“飛毛腿劉橫順千裡追兇一朝擒賊,給天津衛的老少爺們兒出了一口惡氣”。採花淫賊鑽天豹被緝拿歸案,免不了三推六問、封釘入獄,等到秋後插上招子處決示眾,這才引出一段精彩回目“槍打美人臺,收屍白骨塔”,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說。
6.
且說鑽天豹被逮到五河八鄉巡警總局,這一次他是徹底死了心,只好認頭吃官司,再也不敢打什麼歪主意。這個飛賊行事雖然齷齪,但行走江湖這麼多年,一貫心黑手狠,倒不至於怯官,不同於尋常的鼠道毛賊,見了官就嚇得屁滾尿流,何況身上有能耐,會縮骨法,手上箍枷、腳下扣鐐,五花大綁捆得再緊也不怕,一抖身形頃刻之間就能掙脫,周身上下的關節都是活的,想怎麼摘就怎麼摘,想挪到什麼地方就挪到什麼地方,只要腦袋能鑽過去的窟窿,整個人都出得去,因此號稱“就地挖坑不嫌窄”。如若他動了歪心起了邪念,在公堂上踹了鐐,躥上前去給審訊他的警官來一刀再翻身上房,這些警察可拿不住他,但他卻不敢這麼做,為什麼呢?這一次不是落在巡警總局的手上,而是栽到了劉橫順的手裡,領教過此人的厲害,有這位爺在緝拿隊,跑到哪兒也得給他逮回來,就別費那個勁了。常言道“瓦罐不離井口破,大將難免陣前亡”,鑽天豹早知道自己是這麼個結果,早一天遲一天的沒什麼分別,又是讓飛毛腿劉橫順逮住的,傳出去也不丟人,還自己給自己解心寬,這叫英雄愛好漢、好漢惜英雄,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死也值了。當下告訴審問他的警官:“別用刑了,我肯定不跑,這麼多年到處作案,長幾個腦袋也不夠掉的,我也夠本兒了,你問什麼我說什麼,絕無任何隱瞞,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怎麼死不是死?大不了等到秋後吃上一顆黑棗兒,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根據鑽天豹的口供交代,此賊熬過兩燈油,下了十年苦功,躥蹦跳躍、閃展騰挪,練成了一身高來高去的本領,可是沒往正道上用,出師以來到處作案,進千家、入萬戶,行的是“竊”字門兒。江湖上“偷”和“竊”不一樣,偷指的是近身偷盜,講究手疾眼快、膽大心細,以往真有手段高明的賊偷,別人藏在褲襠裡的東西他也能扒去,被偷那位還什麼都不知道呢;“竊”說的是穿房入戶盜取錢財,屬於入室作案,除了身法靈活,還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過去講究“盜亦有道”,做什麼也得有規矩,幹這一行原本沒什麼,因為綠林中從來不乏劫富濟貧的俠盜,雖說頂了一個“賊”字,卻不做下三濫的勾當,可是鑽天豹這小子貪淫好色,不僅入戶行竊,憑著高來高去剜窟窿鑽洞的本事,居然多次姦淫良家女子,事後從來不留活口。自古說“萬惡淫為首”,綠林道也容不下這樣的淫賊,結果被人抓住挑了腳筋,扔在亂葬崗子等死。舊時有一種特製的小刀,刀刃上帶著一個彎鈎,從腳脖子紮進去往外一拽可以鈎出腳筋,鈎出來不只挑斷了,還用兩把剪刀同時下家夥,截去一寸大筋。
鑽天豹被截去一寸腳筋,不死也廢了,可是他命不該絕,遇異人搭救,給他接了兩條豹子筋。此賊傷愈之後,躥蹦縱躍的本事不減反增,精力更十倍於常人,常吃生肉片子,不論什麼肉,都願意帶血生吃,一天不嫖,他就渾身冒火、嘴上長燎泡,抓心撓肝、坐立不安,真可以說是“色中的餓鬼、花裡的魔王”,在江湖上得了“鑽天豹”這個匪號。只是接的兩條筋一長一短,平時走路不免跛足,卻落了個歪打正著,正好以此掩人耳目,誰也想不到一個跛子會是鑽天的飛賊。此人作案有一個習慣,每到一處必先在暗中踩點兒,看好了哪家姑娘長得漂亮,偷偷在人家門口做上記號,當天不動手,非得湊上三五個,一夜之間採遍了才過癮。大江南北到處作案,從沒失過手,真以為沒人抓得住他,色膽能包天進了天津城,沒想到碰見了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對頭,讓飛毛腿劉橫順生擒活拿、繩之以法。
鑽天豹這麼多年作案太多,走遍了黃河兩岸、大江南北,跟在身後的冤魂不計其數,其中任何一樁案子都夠掉腦袋的,足足交代了三天三夜,認下口供畫了押,問成一個死罪那是毋庸置疑。自從入了民國,處決犯人已經沒有斬首淩遲了,只等攢到一塊兒秋後槍斃。此時距秋後還有兩三個月,鑽天豹是待決的死囚,關在牢中自是嚴加看守。那個年頭打入死牢的犯人好得了嗎?本來就是等死的,命都不是你的了,誰會把你當人看?常言道“人犯王法身無主”,牢裡頭的規矩比天還大,叫你蹲著不敢站著,叫你站著不敢躺著,還不提牢頭獄警們一個個如狼似虎,抬手就打張嘴就罵,單說吃喝睡覺就夠受的,從頭到腳釘上幾十斤重的鐐子,怎麼別扭怎麼給你鎖,什麼時候也不能摘,就得一直掛著。一天兩頓飯,一個涼窩頭半塊鹹菜疙瘩,還不好好給,不給足了獄警好處,窩頭扔地上踩一腳,給你改個貼餅子吃,牙蹦半個不字,掄鞭子就是一頓“開鍋爛”。趕到了睡覺的時候,大鋪板子上人挨人一個摞一個躺好了,獄警從兩邊用腳往裡踹,為的是把人擠嚴實了,直到踹不動了,再從上邊蓋下來另一塊木板,足有二寸多厚,兩邊鑽有圓孔,用鐵鏈子穿過去跟床板鎖在一處,餡兒餅一樣把這幫犯人夾在中間。這一宿一動都不能動,也沒人搭理你,想拉想尿只得往褲子裡招呼,冬天還好對付,大不了凍成了冰坨子;到了三伏天,早上開啟鎖,把木板子掀起來,從裡往外直冒熱氣,也分不清身上的屎尿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那個腥臊惡臭,真可以說是燻死人不償命。身子骨不結實的扔在牢中,等不到槍斃的那一天就被折騰死了,死了也白死,向來無人追究,拖出去扔在亂葬崗子餵了狗,還給官府省下一顆槍子兒。
簡單地說吧,轉眼到了執行槍決的正日子,執法隊將一眾死囚從大牢中提出,用繩子捆成串兒,腳底下蹚著鐐,擺開一字長蛇陣,拉出去遊街示眾,押赴法場。
劉橫順當天也去看殺人,天津城的法場在西門外小劉莊磚瓦場。這一路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都是來看熱鬧的老百姓,沿途的買賣家也全出來放鞭炮崩煞神。過去的人們沒什麼娛樂活動,除了聽書看戲再沒別的消遣,民國時天津衛雖然已經有了電影院,卻不是普通老百姓看得起的,縱然有那份閑錢,可也沒有看殺人過癮。因此每到出紅差的時候,城裡頭比過年還熱鬧,搬梯子、上牆頭,道路兩邊連同樹上全是人,還有大批做小買賣的商販,吃的喝的煙卷兒蘿蔔大碗茶,就跟趕大集一樣。有許多大字號甚至在這一天關板歇業,掌櫃的帶著店夥計,店夥計帶著媳婦兒,媳婦兒領著孩子,孩子牽著狗,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除了進了棺材、落了炕的,能來的都來了。
槍斃之前遊街示眾,必須繞城一週。當時天津城的城牆已經拆沒了,不過格局仍在,東西長、南北窄,城內四角各有一個大水坑。上歲數人還記得有個說法,“一坑銀子一坑水,一坑官帽一坑鬼”。西北角是鬼坑,因為旁邊是城隍廟。清朝以來,上法場都從這個地方出發,先給城隍爺磕頭,以免變成“大廟不收、小廟不留”的孤魂野鬼。
當天處決的死囚有十幾個,不乏殺了人的土匪、滾了馬的強盜,當然也有含冤負屈的,各有各的案由,一個個骨瘦如柴、破衣爛衫,都被折騰得脫了相,走起路來踉踉蹌蹌、斜腰拉胯,有冤的也喊不出來,一街兩巷的老百姓見了直咂嘴,這便叫“人心似鐵非似鐵,官法如爐真如爐”。其中卻有一位不然,容光煥發、精神百倍。從頭到腳裡外三新的一身裝扮,頭上戴六稜抽口軟壯巾,頂梁門高挑三尖茨菰葉。鬢邊斜插一朵大紅的英雄膽,上撒金星,英雄不動它不動,英雄一動貼耳靠腮“突突”亂顫。身穿天青箭袖袍,掐金邊走金線,雙勒十字絆,黃絲帶煞腰、雙垂燈籠穗,底下是大紅的中衣,足登兜跟窄腰的薄底快靴,斜拉英雄氅,打扮得如同戲臺上的綠林豪傑一樣。挑著眉、撇著嘴、唱著皮黃,搖頭晃腦,滿臉的不在乎,腳底下“稀裡嘩啦”蹚著鐐子,一瘸一拐邁四方步,腆胸疊肚,氣宇軒昂,知道的這是去挨槍子兒的死囚,不知道的都以為這是哪位唱京劇的名角老闆,引得周圍看熱鬧的老百姓紛紛叫好:此人大義凜然上法場,說笑自若、從容赴死,真不愧是英雄好漢!
劉橫順定睛觀瞧,敢情這位不是旁人,正是淫賊鑽天豹,心裡可就納上悶兒了:這位鑽大爺在天津城舉目無親,賊贓也都充了公,身上分文皆無,哪有錢去孝敬牢頭獄卒?死牢之中如何對待犯人不用說也知道,打在大牢之中這幾個月,沒扒掉一層皮就算不錯,怎麼會養得又白又胖、腦門子發亮?這真叫“修橋補路瞎雙眼,殺人放火子孫全”,還他媽有天理嗎?
7.
咱們說有打在死牢中好吃好喝不受罪的犯人嗎?還真不是沒有,不過得讓家裡人把錢給到位,俗話說“是官就有私,是私就有弊”,尤其是在那個年頭,不遭罪全是拿錢堆出來的,上到巡警總局,下到牢頭獄警,大把大把地給夠了錢,不但不用受罪,還能享福。別人一進來先鎖在尿桶旁邊避避性子、殺殺威風,錢給夠了則不然,身上的鐐子一摘,煙卷兒抽著,茶水裡都給放白糖,好不好喝另當別論,只為了擺這個譜兒,就這麼大的差別。而且是想吃什麼吃什麼,想喝什麼喝什麼,在牢裡吃飯可以單開火,或者讓城裡的各大飯莊子送,雞鴨魚肉、燒黃二酒,應時到節的東西應有盡有,睡覺有單獨的屋子,冬暖夏涼,新褥子新被,一天到晚有別的囚犯鞍前馬後、揉肩捶腿伺候著,比在外邊還滋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