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蕭仁輕輕蹙眉:“陳五他怎麼了?”
“他的腿被石頭給砸了,斷了……”
梅蕭仁的目光頓時冷如冰鋒,掃向一旁的監工:“怎麼回事?”
監工似已開始心虛,話也說得小聲:“回大人,前幾日築堤時,築堤的長石掉下來砸傷了幾人。”又趕緊躬身說,“卑職不知他們與大人相識,卑職這就去讓大夫給陳五醫治。”
她肅然追問:“現在醫治?之前呢?”
有人低聲說:“之前……之前這兒的人都只能等死。”
此言一出,梅蕭仁的臉色青得駭人。
監工慌忙跪下:“大人,不是卑職不給他們治,而是這兒受傷的人實在太多,大夫忙不過來,加之朝廷只撥了修河的銀子,沒撥給他們治傷的錢,咱們這兒又擠不出多的銀子……”
梅蕭仁生氣歸生氣,但心裡很清楚,銀子的事的確怪不得他們。
朝廷撥下來的銀子素來都沒有多的,別的地方她不知道,但宣州府衙為了修這條河,已經倒貼了不少銀子。
她看了看幾人,對監工道:“包括陳五在內,這幾個人我要帶走,另外,以後誰都不得再對河工棍棒加身,須多留意他們的安全,讓他們身上的傷能少一處是一處,多個人多份力。”
“是,卑職定當謹記大人的吩咐。”
“這兒的傷員,你們須得盡力醫治,別讓他們等死。”梅蕭仁沉了一口氣,道,“銀子的事,我回去奏請府臺大人。”
“卑職領命。”
梅蕭仁去工棚看望了還在養傷的陳五。從前她手下那幫衙役裡數陳五跑得最快,抓毛賊抓得最多,但如今一條腿就這麼沒了……
她心裡不好受,可做什麼都於事無補。
夜幕降臨,梅蕭仁離開工棚,獨自沿著河邊散步。
老李先前也來看過河道,但想老李看河道就只是看河道,應當沒留意過這些苦力。
若不是她有自己人在這兒,她也不知這浩大工程的背後竟是一片陰暗。
照理說,工房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上報河工人數的增減。以老李的為人,他若看了,必定會過問原因,斷不會將宣州百姓的傷亡置之不理,更不會讓他們等死。
這缺的只是銀子而已,宣州多富商,稅收一向可觀,老李怎會捨不得撥這筆救命錢……
所以她猜,工房的奏報應當只報到了高靖書那兒,而高靖書沒告訴過知府大人,畢竟老李最關心的是進度,這些不光彩的事,同知大人恐怕選擇了能瞞則瞞。
“看見手下人受苦,心裡難受?”
梅蕭仁回頭一瞧,江叡跟來了。他之前在船上休息,沒跟著她到工棚,但是工棚裡發生的事他應當已經聽說。
江叡走到她身邊,陪她一起散步,邊走邊道:“我一路都在與你講,修這運河就是勞民傷財之舉,你不信。”
梅蕭仁沉默不語。她先前沒有不信,只是如這次一樣沒說話而已。她一個區區六品官,人微言輕,除了抱怨還能作甚?而抱怨是最沒有用的,只會白白地讓自己生氣。
“提議讓陛下東巡遊山玩水的是丞相,讓陛下乘舟東下的是丞相,讓開挖這條運河的是丞相,限定六月前務必完工的還是丞相。”江叡看著她道,“你也不必奇怪,他若不勞民傷財,怎配得上大寧頭號奸臣的美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