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皇陵將近兩千裡之外,盛京城的丞相府裡,何昱深剛下朝回府,在自己房裡換了常服,坐下讓丫鬟幫著摘了頭上的烏紗冠。自己手上無聊,輕輕摸著一個長條沉木鎮紙上的刻紋,那上面刻了幾筆寫意風景,一角以小篆陰刻著行小字,「日落雲沉暖江河」。小篆最是規整,刻得印章似的,看不出字跡。
丫鬟幫他梳著發,笑道,“公子這樣寶貝這鎮紙,是哪位名家刻的嗎?”
“不清楚,大概是一對神仙刻的。”
丫鬟噗哧一笑,“神仙倒是風雅,還寫詩,這詩是什麼意思呀?”
何昱深看了眼鎮紙上淡然的寥寥幾筆山水,“我想是,黃昏憶舊時,心裡暖暖的。”
“這對神仙也挺眷戀紅塵的嘛。”丫鬟笑道,幫他整好了發髻,小心插上玉簪,“公子教教奴婢,這句詩的下一句是什麼?”
“沒有下一句了,但它讓我想起那句,‘桃花依舊笑春風’。”
“好耳熟…哦!‘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是追念故人的。物是人非,挺傷感的呢。”
何昱深笑道,“你喜歡詩?那你有空進來,自己拿詩集去看。”
“奴婢識字不多,只會念個音。”丫鬟放下梳子,往旁邊退一步,福禮道,“好了,公子去夫人那兒請安嗎?”
“嗯,”何昱深走到門口,見丫鬟仍跟著他,笑道,“不用跟著我了。”
丫鬟聽話停下,“流年送公子。”
何昱深一愣,“你叫什麼?”
“流年似水的流年,夫人說這兩個字好聽。”
流年…留瀲嗎?何昱深失笑,“母親給你改的名?”此刻細那丫鬟,才見她遠山眉、流雲眼、高直鼻,確有幾分相似之處,母親也不知是幾時見過林瀲。
“對,奴婢是新買進府的,有幸得夫人賜名。”
“你原本叫什麼?”
“詠荷,頌詠的詠,荷花的荷。”
何昱深淡笑了笑,荷,不也是蓮嗎?確是有點緣份,“那你以後還叫詠荷吧。”
丫鬟怯怯的,不敢答應。何昱深笑道,“我屋裡的人,不用另改名。”這是留下她了?詠荷一喜,趕緊福身謝恩。
何昱深溫和道,“詠荷,剛才那句‘桃花依舊笑春風’,原詩是物是人非,在我這裡不是。我只是看見桃花仍舊綻放,一如當年,覺得很高興。好詩的妙處,在於它可以隨著人的心境不同,而解讀出不同的意思。人與詩共鳴,該愛她靈動,一次次重新去認識她,也認識自己。”
詠荷點頭,“謝公子賜教。”
“不,我該謝謝你。”流年似水,原來這就已過了兩年。他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以另一種方式實現了。“小何”已成過去,也許他是時候,真正作為丞相府長子活下去了。
仁壽宮的經閣,是整個宮裡最清淨的所在,殿裡地面鋪著細磨青磚,步子走上去悄悄然而又沉穩。人在裡面,無聲無息的。玉和公主抱著太後新養的長毛大白貓,由貼身宮女跟著,兩人放輕步子走入經閣,四處瞄了一眼。玉和摸摸貓咪的頭,低聲對它說,“琉璃,皇奶奶不在這兒。”
守經閣的小宮女福禮,“太後娘娘在寢殿,李太醫來請平安脈。”
“哦,那我等一下再過去吧。”不請自來地去聽宮裡主子們的脈況,是大忌。
玉和抱著琉璃四處逛,把它捧到樑柱旁,拿它的爪子去摸上頭繪的仙鶴祥雲圖,又把它捧到經書櫃子前,讓它隨手拍一本,便抽出來念一段與它聽。守殿的小宮女笑道,“公主等得無聊,不如奴婢給公主磨墨,公主抄一段經,供奉佛前。太後娘娘回來看見了,一定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