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將這事壓了下來,不知以何事作許,教陳則淵也守口如瓶。於是書房中這番對話,再沒有外人知曉。若非從寧離口中聽到?,只怕這一段舊事,便?不會再有見?天日之時?。
愛子之心,何其深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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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離說完那段舊事,漸漸又安靜下來,原本輕輕翹著的腳尖,也垂落下去。
裴昭心知他一片低落,安慰道:“那便?聽你阿耶的就是。”
“可是……”寧離喃喃道,“後?來我偶爾總會想起,陳先?生為?何那般不喜歡我,沒來由的厭惡。可若是我並非阿耶的孩子,那便?講得?通了。”
“大抵是不喜歡我鳩佔鵲巢,拖累阿耶,半生未曾娶妻,也不曾有親子。”
“難怪我說我不想來建鄴,阿耶第一次沒有答應我。也難怪我第一次見?《春歸建初圖》時?,心裡就生出了喜歡,莫名的熟悉……原來是這樣。”
他低聲道:“大抵是歸猗陰差陽錯下有了我,他本是僧人,不可將嬰孩養在寺中,於是想要尋人託付。只是淨居寺的日子也不好過,找來找去都沒有可靠的,無可奈何之下,終於想起了我阿耶。”
“我去建初寺問過了,五愧大師說他還抱過小時?候的我,是五慚大師將我送去的沙州。我阿耶受了他所託,於是辛苦的將我養大。”
說到?這裡,心中像是被?蟲蟻噬|咬了,一抽一抽的酸楚。
“阿耶……還是我的阿耶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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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柔聲道:“寧王連那樣大逆不道的話都敢說,寧寧卻不知他心中待你如何?”
寧離下意?識道:“阿耶待我,自?然沒有半點不好。”
“那便?是了。”裴昭徐聲道,“我在建鄴也讀過一些奏章。仁壽二年,寧王就已經將你請封為?世子。各地藩王想要更換世子,極其麻煩,一旦上了玉牒,請報給朝廷,就幾乎沒了再更改的辦法。如果?依照你所說,是五慚大師將你從建鄴送回沙州,那麼便?是見?到?你之後?,寧王馬不停蹄的將你確定為?了繼承人。”
他凝望著寧離微微泛紅的眼眶,伸手擦過了眼瞼下的一抹濕痕,心下輕輕一嘆,又說道:“若果?要論身份地位,權勢榮耀,你阿耶將你立為?世子,便?意?味著他百年之後?,沙州的一切都會由你繼承。而若是論家宅之中、父子之間,這私下的相處與感?情……寧寧,他有多在乎你,你應是最能體會得?到?的。”
最初聽見?那番話時?,他原本以為?,寧離會因為?陳則淵傷心得?很,可細究開來,傷心是傷心,可並不因那腐儒。少年人唇邊還漾起了笑,那分明是因著寧複還不容拒絕的他半點不是,還將陳則淵氣得?不行。
又想起相逢那日冬雪,在牆邊聽聞風中傳來小郎君琅琅的笑聲,只為?了給阿耶折一枝梅花,聊贈此間春意?……父子之間,和樂融洽,便?是骨肉之親,想來也不過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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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離模模糊糊的應了一聲,眼睫翕動,大抵是又想起舊日的事情。
他道:“我那會兒醒來後?,孫大夫說,我又闖過了一道鬼門關,阿耶說,年年都是鬼門關,既然從前能闖過,沒有道理以後?就不能……其實?後?來孫大夫悄悄給我講,他本來斷言我活不過三?歲的,是阿耶請人去海外尋了藥,勉強給我吊住了。但?這樣也不成……後?來請人,把我送到?了夔州。”
裴昭不知為?何聽到?此處,竟有種?理應如此之感?,他道:“夔州是個好地方。”
寧離點了點頭,說道:“嗯,孫大夫說沙州氣候太差了,常年風沙,不適合休養。最好去一處溫暖濕|潤的地方。但?是在沙州找,定然是找不到?的,只能去外邊兒。”
“沙州的冬天特別長,那年已經飄了好久的雪,我記得?庭前的缸上,就沒有不落雪的時?候。那天早上特別冷,天還沒有亮,阿耶把我抱出來,要帶我去外面。我本來困得?很,也不大想去,被?阿耶捉著,迷迷糊糊的,就睡不著了。馬車外邊風一直在吹,下來後?到?了月牙泉邊上,水都已經結了冰,可是還有人穿著蓑衣,抻著竹竿釣魚。阿耶讓他別釣了,說這個天氣,哪裡有魚給他釣?如果?真的想,去旁的綠洲才?是正經。結果?聽著那釣魚人說,這不就有大魚找上門來了嗎?”
裴昭心中隱隱生出個猜測,說道:“……你阿耶就是把你託付給了那釣魚人,請他帶你去了夔州麼?”
寧離頓時?睜圓了眼睛,滿滿溢溢的,都是吃驚:“你怎麼知道的?”
裴昭莞爾道:“你曾與我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