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
建康宮的主殿,能夠執掌於此之人,根本不用做他想。這一番家中舊事講述之時?,裴昭並未曾料到?,竟然還能與建鄴扯上關系。
心念電轉間,已經有所猜測。裴昭道:“陳則淵效仿孔仲尼,周遊講學。若果?沒有記錯,他入沙州講學時?,應是仁壽五年的事。”
寧離應了一聲:“大抵是罷,那年我剛過了五歲生辰,就被?拎到?學堂裡去。”
其實?不用他再回答,裴昭已然明白。
元熙帝崩後?,當時?的齊王繼位,改元仁壽。此後?十四年間,太極宮的主人,有且只有一位……
正是上皇。
無怪乎寧離對上皇那般疏遠,此處已見?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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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離道:“陳先?生聽了不滿的很,鬍子抖得?更厲害了,指著阿耶說不可妄議君上。他還扯了好大一通的之乎者也……唉,我聽得?實?在是頭疼,半點也記不住了。”
裴昭淡淡的道:“他是學孔孟之道的,最信奉禮教正統、綱常倫理那一套,把太極殿那把椅子看得?比天還重。你阿耶一則得?封寧王,乃是人臣;二則得?陳則淵開蒙,又為?人學生……這一句扔下,分明是捅了陳則淵肺管子,只怕立刻就要大罵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了。”
寧離“撲哧”一下,笑出了聲:“你怎麼知道?陳先?生就是這樣罵的……”
“總歸他氣的很了,還使勁兒拍了阿耶的桌子,震得?小碗裡的琉璃珠都咕嚕嚕滾了一地。陳先?生說,你是什麼身份,陛下又是什麼身份,這話是能從你口裡說出來的嗎?阿耶聽了冷笑一聲,說,怎麼,難道他做得?,我就說不得??難道他還敢做不敢當?這天下的悠悠之口,從來都是堵不住的……又問陳先?生,難道不好奇,宮中那位盛寵的妙香佛國的美人,究竟是什麼身份?”
“陳先?生面色當即就變了,指著阿耶許久,也沒有擠出來一個字。”
“總歸是又爭了許久,還有些話,彷彿因為?我在邊上,都不願意?再說了。我那時?候困得?很,鎮日睡不足,房裡燒了炭,只覺得?身上沉,醒了還想要睡,沒有多久,又睡著了。”
“只是我以為?是睡了,結果?是發了一場高熱,聽孫大夫說,我病的很厲害,要不是他及時?過來,指不定就進鬼門關了。等我醒來的時?候,陳先?生已經不在府中,我去問姚先?生,他說陳先?生與阿耶大鬧了一場,不歡而散,後?來府中也請過別的夫子,只是再也沒有見?過陳先?生。”
“我心裡雖然不喜歡,還是去問了阿耶,阿耶說,陳先?生書讀多了,腦子讀壞了,教我什麼都別放在心上,只當做是沒有聽到?。”
裴昭卻知道他記得?那麼牢,一言一語娓娓道來,心中定然是不曾放下。
又何曾放得?下?
子不類父。
這句話是多麼殘忍、又多麼惡毒的指控,尤其是從陳則淵口中說出,他不僅僅是當世大儒、文宗一般的人物,更是一位入微境界的高手,文武兼修,聲名崇隆。
無怪乎寧離這時?候會想起來,也無怪乎當年,又驚又懼。
縱使此刻說來輕巧,甚至唇邊微微帶笑,可當年受到?的驚嚇,絕沒有半點作假。
陳則淵的這番話,幾乎是給寧離判了死刑。如果?寧王心腸冷硬些,只怕當即就要更換繼承人。
便?是裴昭,初初見?時?,也有別的猜測。
那時?他曾想,難道寧王對寧離一派嬌寵,是想要養成個二世紈絝?大家族中,陰私手段,溺愛捧殺也不是沒有的,只管養的個一不成二不就,鬥雞走?狗,聲色犬馬。可真若是想要刻意?養廢,有陳則淵的那番話在前,寧王只要稍微洩露個出去,寧離便?地位動搖,板上釘釘的做不了繼承人。
可是這麼多年,也未曾聽聞過一星半點。沙州連半點兒不利於寧離的訊息,都不曾流出。
帝京只知,那寧氏的世子,青春年幼,與旁的各處,並無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