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一到,有人嘟嘟的敲門,周離開門一看,是鄰家房東的小女兒,小名莜兒,今年才七八歲的樣子,很是聰明活潑。
一見他開門,小姑娘高興的跳了跳,先生,姆媽叫你過去吃飯。
周離知道這家的女主人很熱情好客,不好推辭,於是轉身關上房門,讓小姑娘牽了袖子跟了過去。
房東李晉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有一子一女。他原本讀書,後來時逢封國舉兵,那段時候兵荒馬亂的,就是當朝的內閣學士,一省的封疆大吏也是死的死,殺的殺,沒一個有好下場的,這些也就絕了他讀書入仕途的念頭了,於是回鄉種地,安分的娶妻生子。到了封國主龍泱定鼎中原,天下初定,這個畢竟讀了幾年書的人看準了時機,做起了買賣,現在不但在鄉下置買了田地,鋪面也開到了永嘉城裡來。雖然說永嘉沒有經歷過大的戰火蹂躪,可畢竟也是初經戰亂,還是有一些蕭條的景象的。這個時候空房子多,人住的少,於是李晉又買了大屋,自己住一間,剩下的租出去,這樣就是光租金,一家人的吃穿用度都出來了。
剛開始的時候,周離並沒有想在這裡住下來。李晉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就是在李家屋子外面,他看見一個人在站在對面周氏祖宅大門下躲雨。永嘉的春天的雨不濃烈,可是淅瀝不停足以把寒冷沁如人的骨頭中。那個人長的很清秀,看不出年紀,依稀感覺不是個少年了,但是歲月在他的身上並沒有多少痕跡。半舊的衣服,不如一般文士那樣的樸素,也沒有那些土財主的俗豔。本來李晉著急回家,但看到那個人蒼白的嘴唇和皺起的眉頭的時候,停了下來。雖然人人都說李晉是奸商,可惻隱之心也會在不經意的時候冒出來。他把那個人請到了家中。
當李晉問到他的名字的時候,周離說自己叫黎永,父親是永嘉人,自他出生一家人都住在西疆。本來前些年想回來的,可是中原一直在打仗,所以耽擱了下來。這次到永嘉來,也為了安葬父母的骨灰,再來,也算看看家鄉。
李晉聽了點了點頭,說,先生的口音有些永嘉的味道,但是很淡了,只能在尾音才能略微聽出,想來先生這些年走南闖北,見識多了。可是先生為什麼站在周氏祖宅那裡?那裡可是不能隨便站的,今天也許是看守計程車兵疏忽,下次如果有人靠近半丈之內,就要被抓起來了。
周離苦笑了一下,解釋道。自己第一次進永嘉,沒想到就遇到這麼大的雨。而且年輕的時候在山上遇見過匪徒,傷了身子,所以左臂就廢了,這些年下來,一到陰天下雨,胳膊疼得厲害。剛才就是太疼了,又淋著雨,這才想找個地方躲一下。
停了一下,又問李晉,並且表現出很濃厚的興趣,如同街坊鄰居那些無事可做的嫂子大媽們。
那家大宅的人犯了事嗎?嘖嘖,多好的房子呀,可憐。我從來就沒有看見過那樣好的房子。
李晉聽這個自稱黎永的人說起話來到沒有原來他想的那樣清高,並且還帶了一些世俗人通好的好奇毛病,於是他在失望之餘到添了幾分的親近,於是也就說了起來。
周家是永嘉最久負盛名的豪門望族,歷經百年不衰,其中周演先生的文章更是冠絕一代。就連前朝縱橫朝野十數載的權相周離也是出身周家。
只是如今,……
李晉說到這裡,喝了口茶水,他抬眼看了看坐在對面的黎永,那個人倒是全神貫注的聽著,彷彿在聽一個新奇的故事。
周家的祖宅一直有官兵把守,原因到不得而知。不過這也不是說不好,自從周演先生及夫人過世之後,那個宅子就成了周氏的宗祠,前些年,朝廷還撥錢修了修呢。
哦,周家的後人呢?他們都住在哪裡?
黎永問了一句。
李晉看了看他,說,周家絕嗣了。自從前朝大學士周離自殺殉了前朝,周家就斷絕了血脈。
黎永喝完了面前的熱茶,無所謂的說了一句,哦,還真可惜呢。
他們又說了些別的,周離說自己如今無事可做,有的時候靠給別人算卦為生。李晉雖說是商人,但是他知道,現在的世道還是讀書才是正經的出路,他感覺這個黎永有一種無法說出來的感覺,於是神使鬼差的留下他做自己兒子的啟蒙老師,讓周離住在自己的隔壁,減免了房租。
李晉的妻子是一個很傳統的女人,善良而勤勞,當他看見周離拖著一隻殘手比較笨拙的做飯的時候,她硬是要她兒子的先生到他們家吃飯,這些對她來說,無非是加一雙筷子和一個碗的事,而對周離來說,卻是很大的好處。
當他端起細白的大米飯的時候才想到,自己彷彿很多年沒有吃過一頓有家的感覺的飯了。伴隨著咀嚼著的飯菜,周離感覺喉嚨深處很酸澀。他有的時候也會想起自己早亡的妻,還有一些過早夭折的愛情。
李晉和他的家人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那個他心中的權相周離,也曾經擁有一份愛情,不過不被世俗接受就是了。那個人,曾經是他的君上,先朝的鄭王子蹊。他用一種近乎盲目的勇氣愛上了他們的王朝,也愛上了周離。
周離現在還記得子蹊登基之後站在大鄭宮正殿上,身著鄭王朝最隆重的禮服充滿自信的說,我要讓鄭重現當日的輝煌。那樣的明媚的眼睛,動人的神情讓周離曾經因為先王被毒死後沉寂的心再度産生一種豪情。
可是,最後的結局卻是,周離想真正控制權力而鋌而走險,而子蹊和鄭都沒有熬過去。他們都過於虛弱了。
不過這些都如同周離這個名字,除了偶爾還被提起之外,已經很快淡忘了。在他們的腦中,那個十四歲就從永嘉走出去的周家的公子周離,已經死在十年前了,死在封王攻破雍京的那一刻了。
春天很快過去,周離教兩個孩子讀書很認真,管教的卻不是很嚴格。有的時候,李晉會在晚飯的時候和這個先生說上兩句什麼,也婉轉的說了以後要嚴加管教什麼的話,周離聽了只是笑著,總是說,孩子還小,孩子還小,李兄家的小公子今年不過六歲,三字經已經背完。孩子終歸需要自己的童年。
李晉開始的時候並不反駁,只是有一天在臨走的時候對他說,周家的公子當年狀元及第,以文章大魁天下的時候不過才十四歲。